转眼,亥时将至。
拂袖缘外依旧灯火阑珊,衬得里面尤为寂静晦暗。
落花满径,小桥流水,寥寥几盏琉璃灯绰绰发亮,引来几只玲珑飞蛾徘徊不定。偶尔闪过野猫的身影,倏忽而逝。
时而风吹草动,掀起一阵微凉。
马嘉祺沿着青石小径漫步到亭台旁,抬头就见丁程鑫站在亭中等他。
丁程鑫一身白衣,云纹织袖。
“来了。”
“嗯。”
丁程鑫也不耽搁,掩在袖摆下的手指动了动,勾出两提烧酒,偏头道。
“随我走。”
马嘉祺点头附和,却感觉他的心情似乎并不好。
夜深人静。
丁程鑫领路,两人一前一后绕过后院,途径花圃,最后在一座高阁前停住脚。
马嘉祺没怎么在拂袖缘内参观过,所以不知这是何地。但看高阁老旧,倒像是鲜少有人踏足。
“这高阁是用来干什么的?”
“早些年用来存放书籍琴篌,不过后来走水了。虽然没有太大的损坏,但年深日久还是荒掉了。”
丁程鑫朝他招手:“跟着。”
两人穿过草丛,来到一处断壁,丁程鑫二话不说抬脚便翻上墙头,随后踏上屋檐灵巧跳跃攀爬,很快便窜上楼顶。
阁顶处有一块较平坦的空地,丁程鑫跳进去,回身朝马嘉祺挥手。
……
高阁的角度刁钻,两人坐在瓦楞上,吹着夜风,眺望远处万家灯火。
这个时段,也就京都城,不宵禁,夜市喧闹。
街市的明亮汇成曲折的光线,从南沿北,从东向西。屋舍静立,琴颂隐隐。一切井然有序。
夜空中依稀散落几颗星辰,灰黑一望无垠。
略带湿润的空气混合尘土与烟火的气息,萦绕不绝。
丁程鑫将一壶酒递给马嘉祺,随后二人便默然无语。
一片肃杀的静谧,相顾无言。
许久,才听见丁程鑫的声音响起。
“你为什么要当驱邪师?”
马嘉祺一怔:“怎么突然问这个?”
丁程鑫没言语,拂袖饮酒。
马嘉祺没有搭话,摇着酒壶,眼望茫茫天际。过了一会儿,娓娓回答。
“命数吧。”
“你信命?”
“不信。”马嘉祺微微摇头,视线下移,至灯火依稀:“只是形容一下。”
丁程鑫不懂,歪头打量他。
马嘉祺的侧颜白皙,神情,却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我是个在山林里长大的野孩子,没爹也没娘。大概四岁时,被我的师傅发现,他给予了我一处容身之所。当时师傅挺穷的,我们相依为命,依旧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马嘉祺的音线柔和,被风携来带去,悠悠扬扬。
“所以待到长大些许,师傅便教我使用符篆,掐诀念咒,带我一起为他人驱邪,甚至让我独自去街头揽活……一晃便是十几年。”
马嘉祺轻轻笑了笑,但笑容中难掩黯然。
“那时师傅总说,你有天赋,是当驱邪师的好苗子……当时还小,便天真的以为,这是师傅对我的肯定。”
他忽然不说话了。
丁程鑫将下巴抵在膝盖上,蜷成一团,安静的注视他。
“后来才明白,”马嘉祺看向自己的手,骨节分明,声音很轻,“那其实是来自杀戮的惋惜。除了驱邪师,我别无选择。”
“……”
“有时候,我挺后悔遇见师傅的。”风拂面颊,温凉难测。
至于原由,至于然后,马嘉祺一律将它们埋进沉默。
但丁程鑫却懂得。
不愿继续杀戮,不愿与那些罪恶与丑陋分个厚此薄彼,不愿因为一句“天经地义”枉杀所有。
“……喝酒吧。”丁程鑫举起酒壶,朝他一晃。
马嘉祺垂下眼帘。
“嗯。”
不想回忆的,都融在酒中罢。
“话说丁哥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啊?”热酒下肚,辛辣与温暖翻涌。
“我么?找不到其他可去的地方,索性就赖着不走了。”丁程鑫无所谓道。
“没想过出去看看吗?”
“去哪儿啊?”丁程鑫闻言便笑,身子往后一仰,仰望夜空:“我没什么牵挂,也没有目地……那黑影鬼的话大概你也听见了。像我这么个‘祸患’,去哪儿都是尴尬。”
默默无闻的活着,好过被人妖两方双双唾弃。
“别瞎说。”
“马大师,我也就对你说了。”丁程鑫侧过脸,凝视他,眸光闪烁:“京都城内来来去去多少人,这话,一直都没能见天日。”
马嘉祺的动作一滞,丁程鑫扭脸饮酒,含糊道:“相逢是缘,我得谢谢你。”
至于你走后……罢了,无非是回到从前独自一人的状态。没什么不好。
思及至此,心里就莫名不顺畅。于是大口喝酒,结果反把自己呛了。
绯红蔓延到脖颈,沾染了眼眶。
丁程鑫抽抽鼻子,放下酒壶,重新蜷成团,接着絮叨。
“黑影鬼要杀我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声音闷闷的,有点哼唧。
“然后你来了,救了我。但我现在想啊,你要是走了……以后谁救我呢。”
“丁哥……”
“……从来没人保护过我……你这傻子是第一个,大爷的。”喉咙里像是堵着棉花,丁程鑫将头埋进膝间,感觉眼眶发热。
马嘉祺听他那个委屈,有点不知所措。心说我上哪儿知道去啊,缘分不就这样么。
“丁哥你……”
“丁哥丁哥丁哥,我大你多少啊?换一个。”丁程鑫不满的抬头嗷嗷,马嘉祺愣眉愣眼的看他,心说你不会是醉酒了吧?
“你醉啦?”
“醉你三太奶,我酒量比你好。”
马嘉祺狐疑的瞧着他,见他面颊微红,但眼神清明,确实不像喝醉。
那就是酒壮怂人胆。
“……不叫丁哥,叫啥?”马嘉祺只能不厌其烦的顺毛。
“……”巧了他也不知道。
歪头思量半晌,马嘉祺耐心地等待对方的答复。却见丁程鑫忽然双眼一眯,露出一副邪魅表情,盯着他嘿嘿坏笑。
马嘉祺突然预感不妙。
“丁哥……你老看我干嘛?”
丁程鑫以手托腮,狐眼眯成线,笑得一脸可爱。
“公子生的如此俊俏,还不让人看啦?”
“我还是觉得你醉了。”马嘉祺一脸郑重。
“啧。”丁程鑫瞧他不上道,索性站起身,来到马嘉祺面前俯视他。
昏暗中,丁程鑫的眸子略带光泽,马嘉祺仰头,挑眉。
半晌不见他有动静,马嘉祺的脖子都酸了,刚要收回视线,却听头顶上方传来声音。
“如果是最后一次见面,那得让你印象深刻一点。”
“嗯……”
马嘉祺还未能品出所以然,眼前忽然一黑,紧接着整个人便被丁程鑫按倒。
云雀疏忽而过,带走叫嚣。
丁程鑫两手撑着身子,笑嘻嘻的看着他,伸舌头一舔尖牙。
“……干什么啊?”
娘的你不会要吃人吧。
“你想个名字,过关了我就放过你。”
扯呢?
“不过关的结果我能知道吗?”马嘉祺莫名有点怂。
“不过关老子就咬死你。”丁程鑫威胁似的瞳孔一缩,呲牙。
我嘞个去。
“呃……丁大哥?”
下一刻,丁狐狸果不其然的暴走了。
“嗷——我靠!”
云雀大老远听见惨叫,瞬间拐弯跑路。以为遇见杀猪的了。
马嘉祺想去推他,丁程鑫却先抬了头,咂嘴。
“你这狐狸属狗的啊?”马嘉祺手捂脖颈,感觉自己少了块肉。
“换一个。”丁程鑫仍旧不依不饶,得意洋洋:“不然撕了你。”
“我去你威胁我……”马嘉祺满脸写着“荒唐”,心里极度不平衡,思来想去决定报复,以牙还牙。
“我就——啊我去——”
马嘉祺扳过丁程鑫的肩膀,头一埋。惨叫再次炸现,飞在空中的鸟都无语了。
“马嘉祺你大爷!”丁程鑫怒不可遏,瞪圆眼睛大吼。
“谁让你先啃啊?”马嘉祺丝毫不示弱,回瞪他。
随后,便是上演一场人妖互撕的大战。
两只鸟在空中碰头,诉说着阁顶俩傻缺的行为艺术。
只听说过狗咬狗,没曾想这玩意儿还能传染。
好好的帅小伙子,可惜都是傻的。
呜呼哀哉。
…………
作者有话说:
马哥,祝你好运吧。
听过网友一句评论“丁哥是明晃晃的撩。马哥是暗戳戳的骚。”
(感谢每一位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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