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黑亮的石珠在空中崩散开来,纷纷坠落在地。
其中一颗在地上缓慢翻滚,最后,撞上一只撑扶在地的手。
手的主人身形摇晃不稳,雪白衣襟沾染斑驳殷红,青丝凌乱,几近苍白的唇角缀着丝丝鲜红,衬得面色尤其惨白。
他伏在地上轻咳,咳出满腔铁锈味。仅有那双狐眸,依旧闪着幽幽寒光。
手指轻微颤抖一下,然后,将那粒石珠勾进手心,攥紧。
大殿内一片昏暗。
那个隐匿在阴影中的人……不,不是人,就是个不死不活的……怪物。
“驱邪师?”
怪物似乎在欣赏伏地之人万分狼狈的模样,声音吭吭哧哧,好似石刀划过木板,语气间尽显讽刺。
地上静默的石珠缓缓悬浮起来,接着开始抖动。
“他还真是客气,把这么好的避邪石,都给了你。”
话音刚落,且听“嚓”一声响,石珠尽数粉碎,化成粉末飘落。
地上的人张了张嘴,但发不出一个音节。
“你说,他会不会上勾呢?”
声音充斥在整个大殿,无处可逃。
“又或者,若瞧见你这副模样,猜猜看,他会不会顺带着,把你也杀了?”
闻言,他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宛若野兽低吼的怒音。
然而怪物却不为所动,甚至更加讥讽。
“人与狐诞下的杂种,连原形都没有……还真是个尴尬的存在。说实话,我很期待他的选择。”
忽然,凄厉的笑声毫无征兆爆发。
“苟且偷生!人妖祸患!听听,谁都不肯承认你啊!”
刺耳的尖笑毫不保留地穿进体内,在脑海中回荡,在心底弹跳起伏。
他伏在其中,渺小的,仿若尘埃。
……
“你走开!我们不跟妖怪玩!”
“我们狐妖一族没有你爹那样的叛徒!从今日起,滚出妖界!”
“哈哈哈,你到底是人还是妖啊?你爹娘当初怎么想的?生下你不是遭罪吗?”
“孽种!人妖祸患!滚!”
“花魁?狗屁!还不是卖弄风骚的狐狸精!”
……
“你猜,他,会不会拔剑杀了你?”
……
……会吧。
人妖祸患,有什么理由不杀。
“说不定,死亡更适合你。”
……死?
“活在这肮脏龌龊的世间,受尽歧视和侮辱,苟且过活,有什么意义。早些投胎,来世做个可以安稳生活的普通人,岂不更好。”
阴影中的声音仿佛具有魔力,每字每句,都捅在心窝。
他觉得思绪恍惚,眼前时而五彩斑斓,时而漆黑一片。身体,越来越沉,像是快坠入深渊。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为什么要坚持活着。
他自己也说不清。
“我可以帮你,解脱,多好。”
身体被一股力量托起,忽然,他猛地开始挣扎,倾尽全力,脱离力量的控制,重重摔在地上。
“你在反抗什么?”声音中满带不解,以及无辜和嘲笑:“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你的灵力被限制了很多,无效挣扎,何必。”
“……你没资格嘲讽我,”他摇摇晃晃地坐起身。很费力地说话,但面上,却是几近疯狂的笑意,“要死……麻烦你这不妖不鬼不死不活的怪物……先以身作则。”
他忽然无声地笑起来,眼神越来越肆意猖狂:“……你自己把自己逼成这副腌臜德行,杀戮,修邪术……还有脸面去安排别人……”
话未完,他突觉一阵入骨的疼痛,紧接着,身子被临空提起,越悬越高。
身体不知何时被犹如毒蛇般的黑绳死死缠住,黑绳越勒越紧,简直要将他的筋骨尽数勒断。他痛到神识迷离,就听对方恶狠狠低吼。
“安排?到底是谁在安排谁?!如果不是你们这些毫无尊严毫无底线只知道拈花惹草的风月败类,我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投胎不成求死不能!我的冤辱伤痛,何人来买账?!”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痛着,灭顶的窒息感渐渐溢满思绪,他说不出话,意识,逐渐模糊。
苟活于世这么多年,亭台楼阁,山川原野,瞧楼起楼塌,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性命。世人来去自如,唯独他,且等,却一直没等到光入深渊,死也没等到。
浮生将歇,说不甘,是真。
反抗不得,就此别过人世仓皇,仓促退场……
么?
“砰!!!”
朱红大门猝然大开,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门外的阳光挤进大殿,瞬间刺破黑暗!
下一刻,只听锐器划破气流的尖鸣横穿而过,“咣当!”撞向阴影处,动静之大,让本处于恍惚状态的人清醒几分。
……谁?
浑身的束缚骤然松脱,他只觉疼痛无力,接着,便无法抑制地垂直坠落。
衣衫翻飞生花,视野朦胧,失重感冒出头脸的那刻,就想明了砸到地面的震痛。
然而,这次等来的,却不是坚硬大地。
混乱间,忽然感到一只手临空环住他的肩,带着熟悉的气息,托住他极速下坠的身体。
额头抵上柔软发丝,那人的吐息近在咫尺。一瞬,心中五味杂陈。
他被狠狠抛下来,最后,摔进一个怀抱。
你来了。
他依在那人肩头,听那人低声唤他,听他语气间难以掩饰的慌张。
“丁哥?”
心里,不知怎的,忽然就不那么痛了。
丁程鑫转了转瞳眸,努力逼迫自己清醒,视线清明的那一刻,正对上那人写满担忧的面孔。
“……马嘉祺。”丁程鑫朝他浅淡一笑,血液从嘴角滑落。
他的声音太轻,轻到仿佛能被风携走。落在马嘉祺心间,却沉得心悸。
“……马嘉祺,”理智消退之前,丁程鑫隐忍剧痛,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不该来……快走……”
“驱邪师,他说的对,你的确不该来。”
声音再次在大殿内荡漾开来,大门仿佛存在意识般,“嗵——”的再次合闭,一切重回原点。
阴影处的怪物似乎很满意当今局势,冷冷笑道:“仔细瞧瞧吧,你怀里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故意咬重最后两字,丁程鑫的身体微微一僵。
马嘉祺没有言语,垂眸看着怀中人的狐耳。就听怪物嗤嗤笑道:“换个模样,还敢认么?”
丁程鑫闭上眼睛,他现在没有任何力气多做别的举动,脑海中,却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你猜,他会不会顺带着,把你也杀了。
会不会顺带着,把你也杀了。
把你杀了。
……
杀了又能怎样呢。杀妖,驱邪,这不是驱邪师本就该做的事吗?
何况,他连妖都算不上。
手心里的石珠,被握的很紧。
马嘉祺沉默片刻,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
阴影中的怪物见状哼笑。果然,哪有人会接受异类,没有。
它很满意。
纸符贴上丁程鑫的眉间,手指的温度,让丁程鑫感受到了绝望。
敕令下达。
“……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符咒启动后非但没有将丁程鑫打到魂飞魄散,相反,他的狐耳竟然在慢慢消退,身上的黑绳也在消散!
“你竟然救他——”
“换个模样,我为何不敢认?”马嘉祺语气清淡,神情平宁自若,抬手将符纸撕下,看着丁程鑫瞪大的双眼。
“至于救,”马嘉祺朝他轻轻一笑,眸光沉淀在眼底,说不清的坚定与温柔,“是妖是人,命数作祟,谁愿意生而不同。后天的品行作为,才是自己的选择。”
马嘉祺 又摸出那方长帕,递向呆愣在他怀里的丁程鑫,语速浅缓,温沉沉道:“丁哥挺好的,是妖是人,都不错。”
挺好的。
他说,挺好的。
“擦擦血吧。”
一方帕,仿佛带了温度,光看着,就能淌入心底。
丁程鑫移开目光,颤巍巍抬手接来。长帕已经被冲洗干净,散着艳阳的气息,贴上唇角,心跳,略略乱了节拍。
耳根霞红点缀。
…………
作者有话说:
“我到人世来,却被世人误。都说人间有情,但情为何物?”
“我试着念念不忘,怎料的确必有回响。”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感谢每一位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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