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综复杂的山路,纵横交错的枝叉,马嘉祺在一望无垠的苍翠霍拔间穿梭不止。
树影恍惚,离了又近,近了又离。奔驰在其中,绿意仿若绵延十里,追逐着人肆意喧嚣。阳光钻过缝隙,风鼓动耳道隆隆振鸣,天地都是疏晃而逝的华卷。
钻入一从灌木,马嘉祺的脚步渐渐消缓。他喘息着,放眼向前望,前方不远处石阶隐朔,而站在石阶之上的,是那位姓宋的公子。
宋公子明显是在等他,瞥见他的身影抬手便招。
马嘉祺走过去,宋公子一脸担忧地询问:“你没事吧?”
马嘉祺摇头,平复一下呼吸才道:“你这人跑得倒快,照这速度,你先前为何不逃啊?”
“……我不敢。”宋公子神色黯然,双手搅在一起,骨节分明:“……况且,先前我若逃了,他们会反过去抓我的朋友。”
马嘉祺闻言皱眉,不禁疑惑:“那群人到底为何抓你?”
“……命令吧……”
“你说什么?”马嘉祺没听清。
“没,没什么。”宋公子像只受惊的小兽般转开眸子,忽觉失礼,便又朝他抱歉的笑了笑:“总而言之,多谢相助。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的。”
马嘉祺想说要不你直接付现金吧,咱俩能不能江湖再见都玄。
但看他的模样似乎比自己小,也不好逼一个孩子掏钱。思索再三后,他长叹一声,问道:“你知道离这边最近的坟地在哪么?”
果不其然,宋公子满脸迷惑地看着他:“你……要盗谁的墓啊?”
“……”
“诶诶诶别走啊,我知道我知道!”
马嘉祺顿住脚,看他。
“我……可以带你去。”也许是真想报恩,宋公子虽然明显底气不足,但言语很坚定。
君子既有意, 那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马嘉祺嘴角一扬,朝他作揖:“有劳。”
……
宋公子领着他往石阶上走,边走边聊:“峰顶便是坟地,方圆几十里,就这一处。”
藏在袖里的眼珠蠕了蠕,意思是他说的不假。
“你是本地人?”马嘉祺问。
“不算。先前这一带有几个村子,我在那里住过很多年。不过后来经历大旱,山村走水严重,之后我便离开了。”
马嘉祺沉着眸光,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待的那些年,村子里有发生过什么惨案吗?”
“惨案?”宋公子仔细回忆一下,末了摇头:“惨案没有,村庄本就偏僻,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好像有人失踪过,现在也没寻到。”
“谁?”
宋公子蹙眉深思:“我得想想……嗯……是个女子,长得很漂亮……叫什么记不清了,不过当地老辈们都喊她‘阿莱’。”
突然,马嘉祺感觉袖中的眼珠动了动。
有门。
“你知道多少关于她的事?”
“嗯?认识她?”
“别管,你且说。”
“唔……”宋公子踏着黔石阶,听虫鸣鸟啼经久不散,慢慢将思绪陷进往事旧章。许久,他猛然打个激灵,续而叹息:“总觉得这样不大厚道……罢了,反正她也不在。”
随后讲起的故事,大抵是与人情世故脱不开身罢。
阿莱出身贫寒,幼时丧父,家里还有体弱多病的弟弟和年过半百的老人,吃穿用度全凭娘儿俩合并承担。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猫晚,日日夜夜无休止织纳缝剪,即使如此,生活还是没有改善,在勉强维持的边缘摇晃,一晃就是从小到大。
长大后,因为勤劳能干,手巧心细人漂亮,来找她做衣缝补的人越来越多,生意渐渐兴隆,生活也慢慢有了起色。
又过了一段时日,阿莱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家里人便寻思着,给她说媒,希望能找户人家将她嫁出去,往后相夫教子,别再出门抛头露面。
可是不知为何,阿莱死活不肯同意嫁人,说是嫁给一个她见都没见过的男人,然后再将下半辈子全权交付于他,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今如此。阿莱敢反抗,那便是要被撂上“不孝”的闲言碎语。
而后,也确实因为谣言满天飞,许多人不敢接这门亲事。当时村里村外都传,说她天生命里带煞,专克男丁,她父亲便是被她克死的。
但到底是不是如此,那就不知道了。横竖加上个“传言而已”,想怎么说便怎么说。无从考证的东西,可不就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吗?
流言蜚语越闹越凶,最后就连家里人也不待见她了。或者说,男尊女卑,他们从一开始就更疼爱弟弟,只不过现在有了可以不待见阿莱的正当理由,所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阿莱在家中的地位越来越低。
随后不久,阿莱便失踪了,但这只是第一次。阿莱莫名消失,全家人都开始焦急,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钱财来源断了。但很奇怪的是,仅过去几个月,阿莱又回来了。
回来的阿莱气色很糟糕,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似的。整日不是发呆就是掩面哭泣,问她,她也不答。
后来,家中弟弟病情越来越严重,为了给弟弟治病,家里人商议,将阿莱嫁出去,当掉其彩礼充钱。
阿莱这回什么也没说,像只木偶一样,被人塞进红轿子里去了。
…………
“哦,到啦。”宋公子指着前面一片凸起的坟包,淡淡道。
马嘉祺望着一片死寂狰狞,默默垂下袖摆。寒鸦停在枯梢头,野风扫起尘埃,靴履响,灰碑静,全是余晦不散的景象。
“……之后如何?”马嘉祺的声音化在猎猎风声中,格外单薄清冷。
“她现在是生是死我不晓得,不过,你若想,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她夫君的墓。”
“她夫君怎么死的?”
“这边走……具体情况不清楚,好像是因为瘟病。”宋公子在前面带路,声息时重时轻:“我记得当时全村都在议论这件事。她夫君死后,家里人又闹,后来她就彻底消失了。”
马嘉祺推去碍路的长藤,片刻后,干巴巴地问:“瘟病有甚么好议论?”
宋公子忽然刹住脚,接着侧过身,让出一方坟墓的阴影:“你瞧。”
马嘉祺探头去看,就见一方坟墓阴阴矗在角落。
墓碑之上刻着几个大字,用朱砂描红——沈女之夫墓。
马嘉祺仔细扫视,觉得这坟有丝异样。坟包比别处都小,而且墓碑上未刻死者姓名。续而转头问沉默不语的宋公子:“这碑上未刻死者姓名,是忘了吗?”
宋公子朝他翻了个白眼:“死者为大,谁家会忘记这个?她那夫君本来就没姓名。”
“嗯?”马嘉祺困惑了,“那她家里人怎么唤他啊?”
“呃……”宋公子似乎噎住了,很费力地思索一会儿,他忽然发出了让马嘉祺为之震惊的声音。
“咯咯咯……咯咯哒……应该是吧。”
“……”
你仿佛在逗我。
“这……这是唤人的声音啊?!”马嘉祺十分费解,以为他在开玩笑。
没曾想,宋公子却一脸郑重,丝毫没有要逗他的意思,默然看着马嘉祺。
两人对视半晌,马嘉祺渐渐感觉后脊发凉。
“……我没说她夫君是人。”宋公子移开目光,语气平缓,却仿佛透着寒意。
“她嫁的是只公鸡。也是出殡那天,我们才看见。”
嫁……鸡?
好好的妙龄女子,嫁给鸡?
……
四周寂静无息。突然,不知从何处扇来一股烈风,吹得花枝乱颤,吹得那在歇脚的寒鸦,爆发出一阵刺耳的鸣啼。
寒冷,仿佛生了根,从心底往四肢绵延扩散,透出又刺穿,欲来无休。
……
荒唐。
作者有话说:
“玫瑰是我偷的,你爱的人是我杀的。不爱你是假的,想忘了你是真的。——柏林少女”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在我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无人区玫瑰”
“不做感情的懦夫,每场都是轰轰烈烈粉身碎骨。你绝非善类,我也不做好人。——孤女”
(感谢每一位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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