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世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林竹之死

世俗可说梦反复无常，枯燥摸索不出，有头无尾，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白久想来自己也是这样的了，难怪在这座皇城中，遇到的人，遇到的事，空投无名，莫名其妙，又如出一辙，日复一日。

她还是记得很多人，认得这座城，但总觉得不对，又无从说起。

她为了什么赴死又被复生，变故之下到底残存多大执念，才会以死换取当下代价。

就算如此，她做了这样多，醒来也不过是鹤容世的一番执念，七情六欲，儿女情长在他眼里堪比命一般重要，以至于荒废朝政，袖手旁观。

可她逐渐记起了，眼前历历在目的这人在淅沥朦胧阵雨围亮中，尤为高耸入云，出手救治之下的人，仅仅不过是她身旁的一介宫女。

“啪嗒，啪嗒……”白久漫步靠近，方才听到鹤容世说的话，让林竹活着来跟她说，她便知道他要救林竹的意味深长。

“这是……娘娘！您怎么？……”其中宦官回头注意是她，还未等出声行礼禀明。

“臣妾侍女重伤，谢过陛下出手救治。”白久冷不丁侧过身在鹤容世身旁行礼蹲身，流苏发钗叮当坠雨梨花，霓裳广袖容细成流拖沓。

俨然已经淋得一场大雨，白久依旧从容不迫，低头不看他。

“胡闹，谁让你这么晚了四处乱走的？！淋成这样还不缓不慢的……”鹤容世见状一顿劈头盖脸的教训，即刻收手脱下外袍披在了白久肩头裹了个严实，拽得她手中灭火无光的提灯摇曳，依旧无动于衷无言以对，“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所以才回来了吗？”

“陛下放心，我不过是来带她走的。”白久抬头，发白唇色带了些许笑意僵硬勉强，看向担架上的人，“林竹，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这就跟娘娘回去。”林竹双臂撑起身，顿时惹得周遭忙不迭的一众宫人赶忙上前探看。

“林竹姑娘真好了。”率先有人如此唏嘘。

“皇后娘娘也来了！蕊儿姑娘怎么不在？让娘娘怎么没打伞就出来了，淋成了这样？”当下固然白久如此浩浩汤汤的阵仗罪惹人眼前一亮，发间佩戴的珠拆当是取材夜光时日铂金做成，仅此一套。

当下淋雨洗涮，预加的火树银花，亮眼夺目，寻常人灯下如此不过是照得面孔灰暗，白久素来与当初逝去段久卿如出一辙，肤白皓月，必然锦上添花了。

“快！快！你们几人去把轿撵抬来将娘娘送去医官那去，也将林竹姑娘一同抬走！动作都快些！”先前喊林竹醒来的当头宦官最有眼力见，着急忙慌有模有样的招呼起来，顿时人前人后人来人往熙熙囔囔。

“都给我停下，来两个手脚快的跟上来打伞。”鹤容世却不得意，绝口叫住，细雨覆盖如茫中他附下身，贴得靠紧了白久湿了半片，作势要将人抱起。

“陛下不必这样，臣妾早有落脚处，否则怎可能过来带人走？”白久撇过脸心不甘情不愿，一想到鹤容世靠近触碰，自己难免疙瘩犯怵得很，眼下他依旧目不斜视的凝视中又开口，“方才内侍们所说的法子极好，雨夜寒凉，陛下还是保重身体，赶快回去休息吧。”

“陛下，我们可以自己回去的。”林竹也起身下地，此刻说话间她些许孱弱无力的迈步走来，扶住了白久的臂膀，“还请陛下首肯，娘娘现在再不去休息恐怕会寒气入体，奴婢一定会照顾好皇后娘娘的。”

“你……可以站起来了？”鹤容世倒无觉得这些人叛逆，重点林竹行径拼了命的重伤刚愈，也要帮上白久的意愿。

端详看了眼林竹除却神色并非寻常人简单，意在冷然淡泊却正直不阿，到底气势不凡。

“陛下，雨中不好多待，您最近出现元气大伤法力受损，趋势不好，剩下的就请交给臣等照料吧。”候在不远处的医官也上前来一劝。

“呼……你说得倒也不无道理。”鹤容世松了口气，顿时倦意上头疲惫不堪的垂下了眼睑，借势余光瞥见了白久急迫的目光望了过来。

“难怪你当初躲躲藏藏，千辛万苦也要将她带进来。”他嘴角勾起笑了笑起身侧去要走，又握住了白久的手低头贴近，呼吸擦过，下颚与她脸庞鼻尖点水相触，出言细如蚊呐转而震耳欲聋，“这笔账记得是你欠我的，我先走了。”

“臣妾，恭送陛下。”白久屡见不鲜，鹤容世在她面前最多装腔作势，这般欲情故纵暧昧不堪的动作最属他大言不惭，意料之中而已。

当下势均力敌，只不过鹤容世发现了她行动诡谲，知道她心怀不轨，具有威胁罢了。

倒也还好，白久一直以来对鹤容世都是恨铁不成钢，早就毫不在意他待自己会不会是心生嫌隙，反倒是这样更好啊。

“你怎么样了？还好吗？”林竹看着一直面不改色的白久，一直走着毫无任何变化，可她身怀六甲，寻常孱弱妇女不该扛得住瓢泼大雨才是，愈发焦急询问，“你倒说话啊！刚刚看见你的时候我这颗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真的怕你会出事啊！你知道吗？”

“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恢复了半身法力。”白久朝她笑了笑，“这点雨根本不冷。”

“真的吗？”林竹赶忙上前握紧了她的双手，随后逐渐安心一笑，“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但是现在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白久赫然肃穆，冷不丁的不曾与她笑成一片。

“你说什么？”林竹顿时被这一泼冷水浇得心领神会，白久的脸色显然不是在说笑。

“这片地方是个虚假的结界。”白久着先如此说。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那这里所有的金银珠宝又是怎么回事？也是假的吗？”林竹闻言失魂落魄，停下脚步厉声质问，“那你说，这里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这里依旧是中州，只不过这座宫殿，是以前的古国云苏皇城。”白久若有所思，“我正是以前云苏国的公主，被鹤容世亲手复活，你大可放心，这里的金银都取自国库，货真价实。”

“皇城，公主，国库？”林竹松了手，心惊胆战的往后退了几步，“那鹤容世到底是什么？神仙还是妖魔？能创造出这样的地方，他又为什么要弃我们于不顾？！”

“正因为他对你们的执念不够深，当下他心之所向，正如我临终前所说的，回到了以前。”白久反而长舒一气，百般无奈伸出手，“他的法力快要耗尽，这里马上会变成失去庇护的废墟，快跟我走，我们逃出去。”

“你说他创造了结界，复活了你？”林竹久久回不过神，自己先前的远景执念，竟然是这样的一片荒诞无稽的一场梦境。

“没错，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白久尽收眼底，对待林竹此刻心境她完全可以理解，但的确再也说不出任何安慰她的话了。

“所以你是段久卿？带我逃出去后又能怎样呢？就像当初你以死相逼鹤容世，造就了他现在这样的一场梦吗？！”林竹顿时抬头大吼，“你到底在做什么，又做了些什么呢？！”

“……林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白久本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知道她当初的这个决定太过偏颇荒谬，以至于人神共愤，可现在她必须不能再遍及无辜，“你刚刚也看到了，再在这里待下去，等到结界彻底退散的话……”

“够了！你闭嘴！”林竹脑海最后一根弦彻底崩塌，竭斯底里嘶哑大吼，恍惚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也不过如此，跟眼前的白久寥寥几句相比，她眼前的一切已经颠倒扭曲。

“你放心，经过这些天的筹划，我已经找好了后路，我一定会带你逃离到一片安宁的地方的。”白久徒然担心，她眼下已经看不清林竹到底是什么感受，因为她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变得鄙夷敌意，就仿佛把她当成了一切的始作俑者……

“你一直都在骗我。”半晌，林竹避而不答的撂下一句话，冷然质问，“为什么在最开始的时候，你不告诉我你就是真正的段久卿？”

“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确认是否有我的存在了。”白久走上前，试图跟她好好说清楚，“段久卿只不过是当初因为救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正好是鹤容世而已，这件事换作任何人身上，要是能早些一开始就知道鹤容世到底是谁的话……”

“你在说什么啊？想把这一切无法挽回的错误都撇清是吗？”可林竹的情绪状态反而走火入魔越烧越旺，一发不可收拾，一刀银光掠过，从身后掷出一把匕首划过，飘下丝缕银纱落到了白久脚前。

“我没有，我已经计划好，等我们逃出去了以后，我会亲手……”白久被她此举顿时剑拔弩张，迫切之下不惜要告诉她一些本不可说后路。

“我不想知道这些，你告诉我这里的结界是怎么破的？”林竹眼里泛光，到底还是会为此破灭而心痛，“告诉我！”

“在我的半身法力恢复的那一天，从体内爆发而出冲破出了一道裂口。”白久叹了口气，诚心回答，“从那一刻开始，我想起了所有记忆。”

“就算是记起了又怎样？你永远对我们有所隐藏，甚至不惜在尚海城活下去，对付了我唯一的亲人！”林竹号啕大哭，乐极生悲仰天长笑，“我那时竟还以为你是对的，你看上去跟我一样可怜得很，相信了你对我的承诺会养我一辈子，哈哈哈哈……”

这笑声扬长传荡，透得来回充盈，破耳绕梁。

“这声音好像是从刚刚皇后娘娘离开的方向传来的。”紧贴随行的经羽亦在颤抖，“可娘娘并不是会这样发疯的人，就算是疯了，笑声也不会在击溃着皇城里头的一切，该不会是刚刚的那个女子？”

“果然，她的擅作主张永远会拉扯出一些麻烦。”鹤容世漫不经心，回头一看，身后庙宇砖瓦零落，破了一地嘈杂，“竟然带回来了一个外界凡人。”

“主神，这可怎么办？”经羽波浪不惊的语气出现了些许起伏。

“得赶快赶过去。”鹤容世斩钉截铁，干净利落转身迎面而去。

“陛下你这是去哪啊？”全然不顾周围宫人的呐喊，奋起直追快影闪现。

“可是我现在很饿，经过上次您自愿投毒以后，已经吃不下肉和饼，没有力气再出窍，发挥不出一点力量了。”经羽这话当真是戳中了鹤容世死穴，悔不当初就该把那盘糖醋排骨含糊过去。

“……”鹤容世回想起来，有些控制不住正要发作，即刻一言不发不想说话。

“您多加小心，万一那个外界女子疯魔，我最多只能用剑身为您抵挡住最致命的一击了。”经羽倒也爽快直言，“您放心，剑身破碎我不会死的，最多很久之后都会进入沉睡罢了。”

“给我闭嘴，你一个剑灵弄什么郑重其事的遗言嘱托，想我以前上邢台被斩首，都没有你一半花里胡哨的。”鹤容世干脆闭口，关上门窗通灵言语，说的尽是苦口婆心的教训话。

“好吧，主神一向马到成功。”经羽无奈，最终调侃些许之后归入沉寂。

略有风雨飞朔中，寂静如斯雨如箭，急杀不绝。

“叮铃铃——，叮铃铃——！”别墅暗灯内，重惊鸿扣下暗码，播到了对线的烁金博物院中。

“喂？晚上好啊，重小姐有什么事吗？”接起电话，传来的声响幽冷恬静。

“医院里的躺着的那个白少君，醒了吗？”重惊鸿漠然置之，着一身白丝绸睡衣自顾自反趴在床上，双臂撑垫枕头，一边提着电话筒，另一边托腮，若无其事看向一侧，别有用心的认真询问。

“真想知道的话，重小姐大可自己去看看。”反观致子从容不迫，不紧不慢的卖乖戏耍，背后不断传来咕嘟咕嘟翻腾动静，可见得出她正在腐朽可怕的实验室内忙活前后。

“废话少说，我暂时出不去，区区一个白少君而已，看上去跟我一般大小一穷二白的落魄穷小子，要是太关心了，雨师赋要有什么手段我可吃罪不起。”重惊鸿急不可耐，对着电话即便是一副催促怒吼，不过多时又恢复了些许，着真的问，“法阵起作用了吗？按道理以他先前那副精神状态，醒来了以后，医院应该第一时间跟我们打电话才对。”

“不急不急，想必你这张皮的主人还要和那抹灵魂的躯体再争斗一会，她们之间的羁绊太深了，需要小火慢炖才能在抛离的时候干干净净。”致子温声细语不缓不慢，“我已经在她濒临死亡的时候，将她的灵魂和白少君勾在了一起，用了通灵术让活着的人代替昏迷的人被上身。”

“那按理说，她现在不应该已经死了吗？”重惊鸿也懂其中换算道理，如此推敲时出口不免倒吸一口凉气，“中州满是神仙领地，要是诈尸的话，早就应该被劈了才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多亏了这个猎物身处众矢之的处境，她是个人，被正真的段久卿害得唯一的至亲入了牢狱，所以不得已之下她跟着段久卿被带到了满目辉煌的中州。”致子倒也好兴致，提了一盏茶好生抿了一口，又道，“身为云苏国的公主段久卿，为国家后世不惜牺牲了性命，当下却延边成了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尚海城，这要是你，又当如何？”

“这还用问吗？我定会恨极了段久卿，杀之而后快。”重惊鸿谈论到此，由衷抓紧了整头划出了五道裂痕，“想起来了，白少君似乎也是这般恨着鹤容世的。”

“没错，重小姐果然是聪明人，再想想看如果段久卿就此死去，从未复活的话，又有谁会见到她的面，怨恨她呢？”致子兴致勃勃侃侃而谈，其中人情世故因果轮回一语惊醒梦中人，“必然是袖手旁观的鹤容世，这个所谓的不知好歹的地界主神了。”

“她就不该活着，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让她们自相残杀，当真是个好计谋。”重惊鸿一唱一和，说到绝妙之处拍手称快，“那我便不打扰了，明日一早雨停了，我自然回去医院一看收货。”

“那就晚安了，重小姐。”话筒对面的致子不约而同，扣了电话就此作罢。

“咕嘟咕嘟……”桌旁药水随酒精灯不灭不断沸腾，致子转身走到了庞大空荡的法阵前，拿起铃铛起身着手做法。

致子一身雪白狩服，垂马尾捆绑发髻，执行之下所起的巫术阴森可怖，不停的手舞足蹈念念有词。

“临渊强留下来的魂魄啊，吾诚切诚切情愿，愿做交换，还你重生。”致子身形曼妙间手铃振动骇然停止，“愿可取魂献舍，成全不甘之心，替你报仇雪恨。”

“叮——，叮——，叮——。”满地盘持在蜡烛间的红线所系的铃铛无风自动，愈发浓烈了起来。

“段久卿，你可别忘了，是你害了我叔叔入了狱，让百乐门从此以后落败不复存在！”林竹说得畅快，手里的匕首愈发颤抖，另一只手上前紧握，“别以为我一直都不知道，中州奇怪的规矩千万条，你又做了多少反了鹤容世数不可数的过错？！”

“不，林竹，你这是要做什么？这纵然是我的错，但我从未说过要逃避，我自会找鹤容世一个了结的！”白久一时情急，即刻懊恼不已，林竹怎可能不清楚自己是外界凡人？怎可能做来杀她的蠢事？

“你看看你，事到如今还在害怕我会杀了你是吗？到底是你做贼心虚啊段久卿！”林竹狂笑不停，直到双手紧握的匕首，折臂对上了她自己的脖子，她盯着眼前的白久，此般神情竟和自己寻死前看向九重天列众时的一般无二，“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不要！”诸多思索之下，白久手中凝寒法力挥臂而出，悬空之下林竹面前形成浪刺成排，一下便刺伤了林竹的手，打飞了她手中匕首。

“唰！砰——！”排冰碎地一刻，林竹反置身往白久扑来，“你休息得逞！”

“什么？！”白久措不及防，只听觉头顶匕首空悬擦过，“嗡，嗡！”

“住手！”此时顷刻一道声响清冽而出，白久余光可见，移步瞬身一刻从侧出现了一黑一白两道袭影掠过向自己而来。

“砰！”匕首到底是头上一把刀，黑影抱得白久躲过，白影却冲林竹而来一脚旋踢制倒在地，匕首略甩在一片地上，雨水洗涮银光映辉。

“久卿，你没事吧？”来人正是先前中了白久一记寒的孟挽歌，正关切急迫的朝着自己奔来。

“鹤容世，怎么是你？”白久正当惊诧，正眼不敢懈怠寻声望向孟挽歌奋力伸出手大喊，“孟大哥！当心林竹她……”

“你说什么？”孟挽歌原以为是身后那人不甘背刺，转步飞身之际当即一道光影血溅入眼，“噗——！”

一方血泊蔓延流淌，林竹倒地其中，心口匕首双手紧握。

“不——！”白久心寒过体，铺天盖地，无助哭嚎四起。

林竹她，死了。

千算万错，纵横捭阖，以愿善意终成祸，世道逼人，人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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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末：

微末：大家新年吉祥！大展宏兔！前兔无量！

微末：抱歉这么好的日子发到了刀EMMM

微末：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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