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念旧林,池鱼思故渊,归去别燕来,鸦雀无声续,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
此生羁绊过长,执念过深之人,死后永堕修罗道,终生受生不如死炼狱之苦,难以超生轮回解脱,唯有放下执念,敞开心扉,无欲无求,才能全身而退,以为解脱。
白久恍惚间想到了先前跳海之后,半死不活的分离出一半魂魄,误入了那方炼狱的长久日子,现下想来,那一半,并非魂魄,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执念而已。
心有执念,才会想尽办法的四处逃窜,可这唯一的去路,到头来却是让她放弃。
放弃了也好,一下子变得无欲无求反而豁然开朗了,正准备孑然一身独自轻松时,不知是谁多事将她又拉了回来,继续受这世俗争乱的无头疾苦。
她仍然深记,之前为之跳海的执念之事,执念之人,将其和救她的这从未露面的相关联,只记得,她和这人,互相恩爱得很。
既然如此,中间一定是有所变故,要不然她睁开眼,心里头就不会如此清楚的明白,并非白少君救了自己,反倒是她对他恩重如山。
事到如今,她所求之人,所求之事唯有一样,亦如当初死前所愿,尚未更改分毫。
最蹊跷的是眼前这少年了,相貌上的确是个后生,可他举手投足尽显的老态龙钟的深沉沉稳,想来和自己一样,不知从何时就有,要死要活的苟活现今,不肯离去的人间道上的一丝残魂。
可他这样子,不像是一本正经的老实人,该是那张脸风流浪荡得妖异至极,让她怎么看都是那个样子,应是她目光短浅了,想不出来他会是个高官,不过各人有自己的路子,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白久仔细端详着他,眼前人的面相,惊人的和自己脑海中,那个被紫藤萝遮了半边脸的黑衣魁梧的身形吻合,但还是要讲证据的,单凭这个武断不了。
可他生得太过夺目,以至于挪不开眼了,一时间想了好多的招呼话,偏偏更上一层楼的层出不穷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这位小姐应是认识我的,要不然怎会用看熟人的眼神一直盯着我呢?”他再度开口,满满的尚海腔调,与他那张异族脸顿有别出了。
“只不过是有几分相似,所以敢问尊姓大名。”白久算是忘我的想一探究竟了,但凡有线索,搜罗了个清楚才是正经。
“要是我说真话,小姐可否会信呢?”他打了个哑迷,放下手不托腮了,倒是认真了几分。
“我要的只是一个能够称呼你的叫法,仅此而已。”白久也敢回他,“人心难测,乃身份无法左右,缘分亦是如此。”
“那好。”他安心的低了低头,以表谢意,“实属抱歉,我没有名字,劳烦小姐如此饱读诗书,赐我一名吧。”
“这话可是你说的,别后悔。”白久不知怎的得意洋洋了,玩心洋溢四起,看着他笑语嫣然,本想滔滔不绝,千言万语却只汇聚成了一句话几个字,“方才刚见你,就知你是不知何时出现的有备而来,即使如此,还是能够让我一见稍有不慎的震惊,依我之见,公子气质绝佳,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十全十美,就叫做何十吧。”
“小姐取的,我很喜欢。”他得了这新名讳,眼中并无波澜不惊,多是喜不自胜的凑近她,“那么小姐既然给我取了名,今夜舞会散场,我可否跟着你一起走?”
“……”这让白久听着愕然没了笑脸,稍作几经思索,终是看着他一身黑,脸带得意之笑,心血来潮决心赌上一赌买定离手,“好,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她与白少君终究是亲兄弟,明算账的,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任凭感觉眼前跟这少年人闯一闯,说不上马上就是相依为命的事,今时今日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感激不尽。”何十抱拳作礼,洒脱出了孩子气,“实不相瞒,刚刚看姐姐在这独自一人,就有一种亲切感,果然我没看错。”
“你这声姐姐叫得,搞得我看上去很显年纪。”白久逗了逗他。
“姐姐本就美得像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的仙子,不是吗?”何十赌气般的犟嘴,“算了,那敢问姐姐芳名?我再怎样也不能占了你这乱亲。”
“看样子还算懂事。”白久点了点头,“世风日下,叫我白久就行。”
“知道了,这名字取得也很好。”何十一语双关,惊得她僵了笑,见他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样,不缓不慢的又说,“有这样富有才情的母亲,难怪姐姐与世难融,不过还好,现在有我了。”
“油嘴滑舌的。”白久缓了口气,定了心,连靠着栏杆都是舒服的,谈好了事,转头打算再看歌舞厅还有什么各显神通。
“我回来了……”白少君咋咋呼呼的,端着她之前随口一说的高脚杯里的香槟来了,一下子瞧到了离白久好近的人,“你是谁?”
“我刚刚得久姐姐赐名,叫做何十。”他恭敬的点头作礼,从容不迫。
“这……解释一下,什么时候到事?”把酒杯对到了白久面前,气不打一出来的质问,“我就不在一会,看这样子,你们都已经这般亲密了?我告诉你白久,整个尚海城对于我们狐族来说危机四伏,你这样做……”
“我怎么做,什么时候需要跟你说了呢?”白久受不了这等劈头盖脸的,更何况她和白少君并无夫妻关系,他这样所行,着实像极了以往街坊闹事捉奸在床,“我的小外甥。”
而她白久虽改了名姓,却从未忘记自己是段久卿,她段氏的殊荣,云苏国的荣辱皆系在她一身,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她红杏出墙,当然受不得。
“你……”白少君百口莫辩,边上众目相聚都盯在他一身,看戏的大亨一个个都寻到了乐子。
“大哥,看那边。”重惊鸿看向白久那头的何十,“就是他,我没见过他的面,但他的那身衣服我却认得,从来我店里到现在,他竟然没换过。”
“这倒是像传说中的主神,不怕人认出来,就怕我们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的冲撞了他的自寻死路。”重明扫了一眼,那年纪外貌的确如外传闻是个人畜无害,却人畜皆害的鹤容世,压了压心里的跌宕,“跟在我后面,记得千万别强出头。”
“好。”重惊鸿答应了一声,紧跟其后的拿起酒杯环着他的手臂,步伐有序。
“我们的机会来了。”路西法听到了墙脚,“将军自己悠着点,看准机会,我去引爆了。”
“嗯。”雨师赋没什么底气,头一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扪心自问是摸着良心觉得混蛋的。
不过他已经找好了警察署的巡警,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还能有个人送医院什么的,救的及时也能捡回一条命,这才是稳妥的计策。
以往,如果段久卿染没了发色,他一眼看去是认不出的,可是自她死后,托了鹤容世的福,得知了她的死讯,还被现世人脍炙人口的唾骂,将狐狸当作妖魔鬼魅,他无能为力,生不如死。
反而无时无刻想着过往和她的日子,铭记于心的是她的一点一滴了,不用看脸,光是走一步都能认出来了。
“对不起,姑姑。”白少君只能以退为进,想好了后路,“我只是为姑父感到不值,一时间接受不了,不过您能够找到幸福,他九泉之下也会安息的。”
“我和你姑父的事,实属是有缘无分,和他成婚之后,没成想就和他阴阳两隔,早知道,就不让他去参什么军了。”白久唱得一口好白脸,才平息了白少君的一时之气,“好了,没事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你这孩子就是浮躁,果然我这次来对了,回头得好好管教你。”
“让姑姑劳心了。”白少君心里头觉得碰了一鼻子的灰,得离开这是非之地了,“我先下去挪一挪车,好让人方便回去做客。”
“真懂事,去吧。”白久占了上风,也放他一马了,看着他走得健步如飞,落定在了嘻嘻偷笑的何十身上,“你笑什么?”
“有吗?”何十压下了笑意对上了她的眼睛,低声细语,“看得出来,久姐姐和那人并非真亲故,姐姐果真好本事啊。”
“无非是做戏给人看而已,现在啊,我可是为了你得罪他了,给你一路的时间,好好想想如何补偿我,这才是你该想的。”白久拍了拍他的脑袋,心不烦气不乱的叮嘱了他,“来到这地方也没捞到什么线索,还是早点回去吧。”
何十默不作声的给她让了路,此等皇权才有的待遇,白久连跨出的那一步也花了一时半刻,犹疑好了,才安心的走在前面。
“前面的那位先生,请等等!”没成想没走几步,后头就有人赶忙上来留住,向着何十走去的,白久只好站在原地的看着,她现在什么也不是,说什么更不合适了。
“你认识我?”何十的语气就是个小子,不耐烦的气势汹汹,恨不得甩掉面前这找上门来的,觉得碍事了。
“别这么说话,这位先生看着敦厚诚恳,定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呢。”白久瞧着机会来了,上前安抚住了何十。
“是的,重某是道上中人,想与您结交一二,不知可否有幸……”重明托了白久的口福,终于有了说话的地,可刚要许下报酬,双眼看了看何十身边拖家带口的她,“只要您肯,重某什么都能答应你。”
“区区一只落单独行的不死鸟,敢和我做交易,好魄力啊。”何十不遮掩的亮了一下身份,“不过我不缺你那点人和军火,除此之外你还能做什么?难不成做我笼里的鹦鹉吗?”
“……请您不要太过分了。”重惊鸿说了句话,八分知道何十是鹤容世,忌惮归忌惮,但如此跋扈的,她实在是有话可说。
“我过分?早就听过重公子一意孤行敢为枭雄,如今敢来我面前做这等交易,应是受人所迫,别好坏不分,有本事叫你们的老大出来跟我玩明的,我也好高看你们一眼。”何十此般的言行举止,白久看着是故意而为,却参透不了他这么做的道理。
若是何十这似曾相识的做派,她心中的人选除了那风头一时无两的主神,无别人选了。
“多谢您良苦用心,重某受教。”重明显然如获大赦,不但被他这么一打无怨无悔,还感恩戴德的鞠了一躬,“天色已晚,告辞。”
“慢走不送。”何十背过身来不看,当真让人看着铁面无私,白久看着等人走干净了,他又凑过来,“久姐姐,我们走吧。”
“不用,我改变主意了,再待一会,反正车在外头等着。”白久看他是个好招牌,她那宫心告诉自己,眼前人树大可靠,跟他一起,应有尽有,呼之即来不是问题,更何况她求的是小事呢?
何十以笑相待,让白久走到了前面,从方才的样子,他却没有点酒故意为难她,变来变去深不可测,让白久本就多疑的性子已经开始忙不迭的妄加揣测了。
还是在刚刚的独台栏边继续观望,本来已有了些准备,不过这何十太过不简单了,让她有些知不所措,所幸草草的赌上一赌,不要露出马脚。
“看样子,久姐姐是想问我一些话。”何十率先开了口,比起白少君,他如此小小年纪,的确处事不惊,赔笑的伸出手,“倘若觉得现在这样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下去热闹热闹,边跳舞边说,怎么样?”
“恭敬不如从命。”白久走下了他给的台阶,离开了这万人不如他一个的二楼,踩入了这满地的红尘扬起,静而沉于变。
歌舞宏盖,一支舞贴近独有二人所见所听之时,反倒是显得这歌声舞曲的妙用,白少君说的交际舞,果真是如其名。
“不知你可否知道传闻中主神的底细?”白久跟他勾肩搭背的,询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她太敢想了,那个救她的人,会不会就是那无所不能的主神。
道听途说,那主神的可怕之处就是主掌万物,能让你生,更能送你死,到头来完全没有活路,除他以外,无人能敌。
“关于他的事,我倒是想知道久姐姐知道多少。”他何十倒是来了个反问。
“不多,只知道他闹出的李杰文社的那回事。”白久也不藏着掖着,反正这事人尽皆知。
“姐姐可是只听到他带人灭了李杰文社为止?”听他这么说,白久一下子睁大了双眼,“其实他在灭这个不起眼的文社之前,发布了他的稿件。”
“是什么样的稿件?”白久心生好奇,什么重中之重的事,还能将让自己受尽羞辱的所在延迟问斩的物尽其用。
“当然是关于他所发布的书刊狐狸传说了。”何十的无所不知在她的意料之中,刚刚那姓重的人就足够让她看得明白了,“当时刚好是完结篇,他所写的是狐仙的传闻与一些相关的神庙,算是当时最受人追崇的了,因为里头所说的狐狸简直与现实没有出入,很多人信了,于是从那时开始起,这本书刊改观了许多人对狐狸的看法,更有人开始喜爱供奉狐狸了。”
“做的是好事,看得出来,他还算是个公正严明的人。”白久不禁感叹,她自从踏入这新世道,听闻狐狸的口风都是拿来骂人用的,被看做奸邪妖媚,心里是头一个不舒服。
“久姐姐难道不好奇其中内容?我可是有幸看完,现在还记得其中精华之处,要是想听,我可以一字不落的讲给你。”何十的样子只像个书迷,但天长日久,哪有一个正经人有这等记性,还能记得这么长久的书刊,白久心头多了一分确信。
“你看上去,要比任何人还要了解他。”白久话说出来试探试探,这时候狭路相逢勇者胜,何十想逃也不行了。
“这都被你发现了啊?”得到的是他一惊一乍的大喜,“我自小就爱慕主神,所以他的所作所为,习性作风,我无一不晓。”
“能够崇拜到这份上,我可真是为他高兴有你这么个至死不渝的知己。”白久信以为真,垂目暗自神伤起来。
她自从来到这奢靡华贵的百乐门,一直都在触景生情,积少成多之后,就包不住了。
“这样看来,是姐姐在嫌弃我并非属你一人了?”何十说的每个字都投她的缘分,乐意听到无法忽视,“我不嫌弃就好了,不管你乐不乐意,你刚刚可是答应了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现在开始,我跟定你了。”
“好,我都知道了。”白久不厌其烦的点头答应,笑得略显疲惫之态的不想再说话了。
“冒昧的问一下,姐姐平时什么时候睡?”何十显然懂得舞会道理,不会贸然带她下场的。
“比这时候更早一点。”白久这会子已经不想抬头看他。
“靠着在我肩头吧,我带你出去。”何十支呼了一声,白久半垂的肩靠肩,头摇摇欲坠的不想麻烦太多。
“嗯……”何十只能抱紧了她,一步一步快得半分不喘,这么大个块头不是摆设,带上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白久,还是绰绰有余的。
时不时的回头看她,撞入满眼的只有她那满头光鲜黝黑的贴齐波浪秀发,一改以往的银色直发,她能做到如此,定是不知被逼到了什么田地。
最初见她,都能穿着最习以为常的珠光白纱绸,梳着大辫子来劫法场,仿佛颇悠然自得。
好在只是染发罢了,何十这般想着,她可是段久卿,脾气大得很,指不定是看自己这头发厌烦了,染个黑年轻些许,不用再守那老得不能再老的清规戒律了。
“大哥,我们该怎样和父亲交代啊?”重惊鸿在路上走不快,就差跺脚着急得飞起来。
“别闹了,他都亲口这么说了,我们还能硬参和不成?”重明就喜欢这么单刀直入的,刚好鹤容世不拐弯抹角,要不然他真的答应了,让他那老谋深算的父亲坐享其成那才是人神共愤。
“可是……不能让父亲一个人对付他啊,你也看到了他刚刚的那副样子……”重惊鸿越说越哆嗦,到后边不敢再说了。
“他这个固执的老头,我看他身子骨硬朗的很,哪有这么多可是。”重明着实恨铁不成钢,这妹妹怎没半点学到自己的性子,“有本事,你把百乐门给炸了,就算炸了,你有本事伤得到他,威胁到他分毫吗?!”
“……”重惊鸿哑口无言。
“知道就好,跟我回去,别回那老头那里去了,听话。”重明见她听了进去,拉着她要找个安全点的去处,心里开始了算盘,“明天我去跟他说,你就好好的睡一觉,店里我也会帮你捎口信的。”
“等等!她那耳坠上戴着的是文物东皇盏,现在以盗窃文物的罪名,两位,跟我们走一趟吧?”刚踏出了一步的百乐门,何十就撞上了守在门口的警棍,张巡警吊儿郎当的,说话怎么看都不怎么正气。
“开个价吧,我们私了,她现在需要休息,等会我就连钱带东西的给你。”何十心急,不想跟他计较浪费时间。
“贿赂警方人员,罪加一等!”那张巡警压根不搭理的看了一眼他的这样,瞧不出一点财气,更何况雨师赋早就下价了,他怎会在乎这点小钱,“废话少说,带走!”
“等等!”白少君见情况不好,下车奔来保释,“张巡警,我是烁金博物院的院长,给我个面子,让他们跟我走吧,这种小事就不麻烦你了。”
“三……”百乐门各方前后里外炸弹就位,“二……”
“一——轰!”爆光灭影冲天云,高楼大厦瞬息之间坍塌为碎石烂土,飞沙走石高坠方圆百里夷为平地。
波澜壮阔起大造,破静再起硝云漫,待到重阳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得从别口知情重,谁人知,眼前人乃彼时人,两两相聚,旧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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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末:下一章高能!监狱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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