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村里的学校一个班就有三十多个人,如今整个学校也凑不齐三十个人。村中的路旁边总有个老人被塞在屋子里有点冷的礼品而不得不搬出来坐。正月初七,孩子们都走了。烟叶奢侈地塞满了烟斗,风抽一口,他抽一口,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本来想看看城里人小时候没有见过的烂泥路,但现在只有我小时候没有见过的柏油路。在它没有被水泥覆盖还是一片泥泞的时候,走出过身价上百万的富翁,走出过科研人员,走出过成绩优秀的作家。乡亲们修的这条水泥路,把他们送到山的那边。可疑惑的是,他们就像除夕那晚令人目眩神迷,仰慕向往的烟花一样。升到星空灿烂绽放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出生的那一年,我国的自然村已经开始消散。我走出山的那一年,已经没有自然村可以去玩了。村子正在凋零,凶手是我。
我回到儿时居住过的地方,没敢踏进去,远远地望着。只是隔了十几米,我能看得见。青石板上掉漆的木板凳。爷爷在抽旱烟,奶奶在扎鞋垫。铁丝绳牵着被风撑满的床单。小黑追在我后面。阳光穿透瓦片,停在父亲的背篓上。桂花香飘了一年又一年。
后来有一天,我们从乡间搬到了城里。黑子在车后面追了很长很长,但我们带不走黑子,它守护的院子在这里。后来有一天,村口的水泥路把大家送出去很远很远,但我们都带不走村子。祖辈的根在那里。
村里的新房越来越多,每家却只亮一盏灯火。风来了又走,心满了又空。老爷爷积攒了一辈子的趣事儿,一个过年就讲完了。风儿听不懂老人的缄默,它只知道呼呼的吹过。
年轻人前往山的那边寻求发展,剩下老一辈在这里坚守。等到他们百年之后,村子和新生代们便再无联系。只是约摸以前听老人们说起,祖上好像在这里。等到约摸再也摸不到了,村子便彻底的死去。一些墙壁上记载了往事,可我们这一辈都需要通过搜索框来查探那段历史的时候,新生代们好像就更有理由忘记了。
文物不尘,只会逐渐磨损。老村不死,只会逐渐凋零。
在浩浩荡荡的城镇进化程中,过去的村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漂亮,更完善,更新的小镇。但是当新设施下面的新面孔像看新人一样地看着我,我竟有一些难过。
山坡上错落着几方新坟,我和村子的羁绊在减弱。等到村子的每一角都翻新了之后,我还有理由回来吗?
我喜欢躺在秋收的麦堆里,在一条条田埂上奔跑捣蛋。我喜欢过年,喜欢烟花爆竹十里红妆的不夜天,喜欢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后的压岁钱。我想带你去看看2010年的星空,以及千万颗星星下萤火虫的梦。可是它们都不见了。原来是我长大了。
稻田变成茶园,我也不好意思拖着大个儿在园里捣蛋犯贱。但有一样东西没有改变,这片土地塑造的情绪,爷爷奶奶传承的善良,竹叶刻在我骨子里的正直。无论我走出多远,永远都不会改变。过去的没有完全过去,离开我们的并没有完全离开。它们化作了一节节的木炭,引导着下一场美好的启动和点燃。生命就在这绚烂的火焰里,摇曳扑闪,忽明忽暗。
一夜新雨过后,水库的水位又涨了回来。稻田里丰收过后的秸秆,生于风中,又归于风中。在一次盛大的相遇与停歇之后,苦难皆为往岁,生活重回正轨。一切都在向前驶去,孩童们在栈道上奔跑,托思与尘埃缓缓落地。麦田还在燃烧,新的希望会在来年春天重启。
芦苇随风飘荡,心儿随乡摇晃。水面泛起层层波澜,让波光明灭的是太阳。让此心宽安的是故乡。
正月初七,离乡的风轻扫着五六点的倦意。汽车驶向远方,在寄来家乡特产的众多地址中,总有一条回家的路。
故人和故土惧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在惊蛰播种的时候给家里打个电话,让相遇的种子快快发芽,别让那颗心等的太久。
我的父亲告诉我,一代要比一代强。总有一天你们会去到山的那边,但你要记住,你的根在这里。
云朵聚和离,人们来又往。亲人团在一起的地方,才是故乡。
会回来吗?——会回来的。我的树在那里。我的根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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