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支教是一辈子的事。”
冯宏的青春始于那辆缓慢启程的火车,他跟随着那辆火车奔跑,最后伸出了手。火车带着他驶向遥远的山村。
他记得自己那天明明在打扫月台,下一辆火车即将驶去时,他的朋友们忽然在火车上对他伸出了手:“冯宏,走不走!”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手上劣质的扫把落在地上。
“去哪?”
“山村支教!”他的腿一步步迈开,步幅越来越大,跳下月台的那一刻他跟随着火车奔跑了起来,他向蹲在火车车厢门口的朋友们伸出了手,一点点触碰,最后互相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朋友们奋力一拉,冯宏就登上了那进入山村的独木桥。
希望小学原本只是一片不大的空地,上面被风沙蒙上一层碎石和沙土,在那座小小的山坡上,站在最边缘处几乎可以看得见整个山村。他们去探访了山村里的所有人家。
那些孩子们眼底有对生活清澈的渴望,但他们每到一户,那些孩子们不是在帮母亲做针线活,就是在帮父亲赶牛,有一些实在贫困的,孩子们需要背着一个几乎比自己体型更大的筐子,登上高高的山峦去寻找可以吃的野菜。
筐里放着的镰刀加上筐的重量,几乎要让那群皮肤黝黑,身体瘦小的孩子们翻倒。
在这里没有人会读书学习,他们都在向大山讨生活。
那时候的杨毅宾也不像现在老干部的样子,他还是一脸书生的模样,脸上带着不属于山村的一点白,身上穿着象征着读书人的学生服,一个不大不小,常用来装报纸或者书籍的包背在身侧。
他们自己筹钱给孩子们买了教科书,和孩子们的父母说好了,每天要抽一个小时的时间学习,他们会分配老师去学生的家里,帮学生们做活。家长们起初并不愿意,他们认为在深山里读书不会有出路,只有不停的干活,不停的攒钱才能谋生。
但耐不住这群青年们真挚的眼神,对他们一求再求。
孩子们对读书很有兴趣,每回上的一个小时课都很积极。冯宏一群人觉得很欣慰,大概是看见做的这么多努力都有了一点回报。他们这群人在山村里借了一处很小的屋子,十几个人就窝在这间屋子里,每天早起给学生们做活,等到孩子们差不多都有精神了,就带到一起学习读书认字。
这样的生活勉强还能过去个春夏秋,等到冬天的时候就艰难很多。他们的屋子漏风漏的厉害,山村的冬天很熬人,像是被冰割了脸,每次一碰见风浑身都抖的厉害。没有多余的钱去置办衣服之类的,更没有钱去修缮屋子。他们只能挨家挨户的讨到一点点薄薄的被子,套在一起勉强十几个人盖,尚且还能过得去。
每次上完课回来都是满手的冻.疮。
他们总觉得熬一熬就过去了,他们不要紧,但是孩子们得读书。
直到有一天冯宏经过一户人家时,看见那个孩子用破烂的袖子擦着眼睛,被奶奶摁在怀里。母亲将孩子的教科书放进烤火的火炕里,如干柴般的手迫不及待的放在火炕旁边,贪.婪的看着那本封皮被灼出洞的书本。
只为了从中得到一丝温暖。
冯宏的心如同被点燃了一般,那种情绪他说不明白。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那一户人家,回到他们的陋屋中时,推门的响声惊动了取暖的其他人。
“要建一座小学,”杨毅宾后来和冯宏形容过他当时的表情,他说冯宏当时吓到他了,脸上苍白不见神色,只有眼睛露出一种极度的强韧,像疯.魔了似的。
他们十几个人拼拼凑凑,又悄无声息的离开山村,去城镇里打工,十几个青年吃着不足人头数的劣质快餐,一天赚着几十块钱。能从家里拿钱的都拿了,但想到一所小学的装修建筑费,还有孩子们的吃饭钱,从来不是一笔小数目。
就算学校建好了又能怎么样呢?只有支出的日子能够过多久?难道让一半的老师们交替着去打工吗?
那时候起其他的老师们发现,每天早上在工地上醒来的时候总是少了一个人,是冯宏不见了,但每次工地上工的时候他又会准时回来。他们不知道冯宏去了哪里,但是谁都不好问。
那天忽然有人找上他们工地,说是他们工地有个人去挖煤炭的时候昏.倒了,怎么都不肯去医院,叫个人过去劝一劝。其他人都想去看冯宏但不能一次性请这么多假,最后只有杨毅宾去看了冯宏。
他是因为在采煤场里吸入了太多气体,加上平时劳累过度。这会儿醒来了看见杨毅宾,本想着能拉自己一把起来继续干,却听见他说:“老冯,去医院吧?”
他推开杨毅宾的手,自己撑着不结实的布床站了起来,忽然有些脱力地摊住了杨毅宾的肩膀,道:“回工地上工去了,迟到要扣工资。”杨毅宾愣怔地站在那里,手里不觉被塞了点东西。
他张开手心一看,却看见几张沾着煤黑的票子,安安静静的待在他手心。
“建一所小学,叫什么名字?”晚上歇息前才能偷到一点闲,冯宏粗糙的手握着一根细笔,对着发潮的纸张发呆,他写了几个名字递给杨毅宾,坐在旁边冲他点点头,道:“你来选选?”
杨毅宾对着那张纸看着许久,手上的汗在纸角潮湿了一篇。
“叫这个吧,这个名字好听,寓意也好,”杨毅宾在纸上用笔轻轻勾了出来,递还给冯宏,低下头去自言自语道:“希望小学。”
他曾经问过冯宏为什么会想在这么贫穷的地方办一所小学,冯宏的回答是:“这里如果有一个人走出山村,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他打工久了的黝黑脸上,那从眼底溢出的光芒无处遁形。
“这些都是希望,不是吗。”
他们平凡挚诚的举动在大城市里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许多人举办了筹款募捐的活动,捐给在遥远山村即将修建的那所小学。
希望小学。
冯宏做上了小学的校长。他带着工人们打通孩子们上学的路,研究不同的教学方法,从各地寻找愿意来到乡村支教的老师。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么多年前的梦,好像都在眼前这么一刻触手可及。去做一名自愿奉献的,乡村支教老师。
那些东西实现了。但许多原本的老师们走了,当时的青年满腔热血已经铸成了今日的希望,他们也选择了退出上一个时期的帷幕,把剩下的高潮留给更多的青年,像他们年轻时候一样的青年。
最后留下的人只有杨毅宾和冯宏。冯宏校长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支教是一辈子的事。”杨毅宾每次听完都笑笑,他选择留下不止是因为这群象征着希望的孩子们,也有对眼前校长的尊敬。
“毅宾,”冯宏坐在木床上,身上盖着陈旧的被褥,他手里拿着一张发黄泛白的照片,粗糙的手小心的在照片上抚摸着。那张老旧的照片上尚能窥得出那群最开始的老师们的模样,他们身后是一篇安静又喧嚣的空地,像是即将涌现出的生命。冯宏一下一下摸着那张照片,对着身旁坐着的杨毅宾笑道:“支教真的是一辈子的事啊。”
杨毅宾闻言心中却没有再次涌起那抹澎湃,他只是用颤抖的手伸入面前的水盆里,把毛巾拧干后转过身,为面前头发花白的老人擦了擦额角,看着他眼睛旁边的斑纹蔓入头发里。
“我们都老了。”杨毅宾的手顿了顿,把毛巾重新放进水盆中。
身后忽然像是被什么敲打了一下,杨毅宾猛的侧过身子,目光却被在地上的,原本在冯宏手里的照片吸引。他忽然沉痛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把照片捡起来,又轻轻的放回冯宏手中。
自己的手和冯宏的手同时应入眼帘,他才发现那几十年前留下的疮.疤至今犹在。
他站起身来为老人掖了掖被角,却发现自己垂下的头发也是一样的苍白。
“支教是一辈子的事啊。”他合上冯宏的眼睛。
變笺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