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像是不太理解,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弱小可怜的人类,像是想要找出他脸上的破绽。
但是祂失败了。
人类的神情无疑是恭顺的,如果忽视掉来源于他内心的强烈恶意,倒是真的称得上是位虔诚的信徒。
祂倒想看看渺小的人类要如何求生。
“你做了什么不敬的事情?”祂的语调漫不经心,宛如毒蛇在逗弄自己垂死挣扎的猎物那样。
像极了强者对弱者的垂怜。
苏言对这种心理实在是太有经验了,因为对自身实力的自信,所以会觉得弱者只能接受施舍和垂怜。
但是他最擅长的就是把握这种心思,然后……
摧毁它。
就和他驯服那些恶意满满的观众一样,只要他能牵动它们的情绪,那么,主动权就始终在他的手中。
他伸出一只手向祂的脸摸去,像是要抚摸祂一样,不过他并没有成功,因为祂偏头躲开了。
青年的嘴角略微不可察地勾起,要的就是祂的躲避。
他惋惜似地叹了口气,眼中弥漫起潋滟的水痕,像是被祂躲避的动作伤害到了,他的嘴唇都在颤抖:
“我就知道……一切都是奢望罢了……”
祂没懂青年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甚至不能理解青年为什么伤心,这种摸不着边的举动实在是让祂不解。
“我因为太迷恋您了,所以偷走了您的画像。”他自嘲地笑着,眼睛一闭眼泪就流了下来,再睁开时整个眼眶都是红的。
看上去真是可怜极了。
祂伸出另一只手沾上了青年流下的泪珠。
眼泪……是什么样的存在?
神明不会喜不会悲,不能理解人类的痛苦人类的希望,因为祂们认为这种存在是低级的。
人类会被这种奇怪的感情牵制,然后畏首畏尾,但是神明不会,祂们永远清醒永远冷漠。
祂的载体有很多,所以祂知道青年偷走了祂的画像,祂看见了,但是这样也算得上是冒犯么?
“所以呢?”
青年仍然是一副受伤的表情,他眉头微皱,泛红的眼尾,黑鸦似的长睫微微颤动,还能看到泪珠挂在上面。
“我太渴望见到您了……”
祂像是没信,如果面前的人类真的那么想见到祂,不会直接往门跑的,这分明就是在欺骗祂。
他略带嘲笑地轻笑一声:“……您说的没错,我非常非常厌恶您,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您的存在。”
面前的青年像是在挑衅祂一样,居然说出这种冒犯祂的话。
在一个神明面前说厌恶祂,这就是冒犯。
陡然收紧的手指让青年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怒气,他仍然是笑着的。
让他想想这种自大的神明会如何惩罚不知死活的人类呢?
他眯起眼,祂一定不会让他那么轻易就死掉的,祂会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让他清楚的意识到,冒犯一位神明是件不理智的事情,让他心生悔意,屈服在祂的折辱之下才对。
看着面前这个漂亮脆弱的人类被祂手指勒到缺氧,奄奄一息的模样,祂才松了手,留给这个人类喘息的空间。
“咳咳……”
青年咳得整个身体都在震动,濒死的感觉让他浑身颤栗,他像只被毒蛇玩弄的脆弱猎物,生死都交给对方决定。
但是祂松开的手告诉他,他赌对了。
神明也和人类一样自负,祂也想要慢慢折磨对祂不敬的人,所以本质上神明和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
祂们所摒弃的人类,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祂们的心思。
多么可笑啊……自大的神明。
“你是在挑衅我么?”祂看着被他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可怜人类,语气冷漠甚至连脸色都是冷淡的。
但偏偏这个人类又和其他人类不一样,他并没有跪下向祂求饶,反而用那种鄙视蝼蚁的眼神看着祂,说出那种挑衅的话语。
大胆又疯狂。“您说错了……”他轻笑着,但眼中并无半分笑意,“我是爱您的。”
祂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如果他说爱的语气可以再虔诚认真一些,眼神不要那么冰冷,内心的恶意再少一点,祂也许可以相信一下。
“你是一个健忘的人类,你说你厌恶我。”
“是的,我的确厌恶您,但是您是神,您并不懂我们人类的情感,所以您无法理解我那些复杂的、无法述说的情感。”
他明明那么狼狈,但是却又好像压了祂一头,这一次青年再伸出手抚摸祂的脸,祂没有再躲开,任由青年戴着黑手套的手指触碰祂。
“您实在是太可怜了。”他怜悯似地抚摸上祂的唇,描绘着。祂居然被一个人类可怜了,祂是高高在上的神,拥有无数虔诚的信徒,和强大的力量,居然会被一个人类可怜。
这太新奇了。
祂钳制着青年的力度再次松了松,像是无形的退让,而这种变化自然被青年发现了。
神明最不缺的就是虔诚的信徒,如果要入祂的眼自然得反其道而行之,连人都喜欢独特的东西,那神自然也一样。
如果神明真的自诩高贵,那为什么还要以人类的形象出现然后被供奉呢?
这本身就是一种迎合人类审美的退让,神明可以为了获得人类信仰而退让就证明祂们始终受制于人类。
所谓神明……大概是一群依靠人类拥护的存在吧,也就是说,只要拥护的人足够多,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神。
神庙内烛光摇曳,神明棱角分明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祂的长睫一眨不眨,暗金色的竖瞳没有任何情绪,无喜无悲似乎苏言的话并没有让祂产生共鸣。
但是苏言知道,祂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已经开始对他产生好奇了。
他利用的就是祂对他的好奇心理。
“为什么说可怜我?”
当祂开始产生疑问的时候,就代表祂已经被苏言牵着鼻子走了,祂即将步入由苏言精心编织的陷阱里。
“您不能体会各种丰富的情绪难道不可怜么?对您来说,很多事物都无法理解,您知道如果有未知就代表您还不够强大。”
祂……不够强大么?
暗金色的竖瞳晦暗不明,来回打量着人类自信又笃定的神情。
祂的确不够强大,如果足够强,祂就不会被监管,不会失去自由,不会出现在这里。
祂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青年很自然地笑了笑:“您看,我这样一个弱小的人类都可以清楚的洞察您的弱小,您觉得您不可怜么?”
祂感觉这个人类说的是正确的,但是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祂的确弱小不够强大,但是杀死这个人类的力量总归是绰绰有余的。
“那些信徒有多少是真心信仰您的?又有多少是为了利益才信仰您的?”他的神情带着怜悯,仿佛在施舍一样看着祂,“您可是强大的神,居然会受制于人类,您不可怜么?”
青年在不停的怜悯祂,但是这些的确都是血淋淋的事实,祂就是受制于人类,受制于这个游戏。
祂根本就没有那么强大。
“即便如此,我杀你也是易如反掌,只需要我一用力,你就将消失在这个世界。”
本以为这样死亡的威胁会让青年忌惮,甚至是恐惧,但是并没有。
他带着嘲弄的笑意,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祂。
让祂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比漂亮的皮囊更吸引祂的存在是那个处事不惊大胆又疯狂的性格,这样独特的魅力才是能够吸引祂的存在。
他短促而愉悦地轻笑一声,声音低哑暧昧,眼尾泛着点醉人的红,“你不舍得的。”
祂当然不舍得了,这样一个有意思的人类错过了可就难找了,不就是为了活下去么。
看着青年内心浓稠到无法遮掩的恶意,一个说着爱祂却讨厌祂的人类,自称是他最虔诚的信徒。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像是荒芜大地里开出久违的鲜花,又或者是干渴的田地有了雨水滋润那样难得。
祂彻底放开了对青年的钳制,青年身子一软跌倒在地,但是他非常非常愉悦地笑了。
祂的放手意味着他赢了,神明输给了祂瞧不起的人类。
多么有意思。
他的笑意还未收敛,从他弯起的眉眼都可以看出来,他抬着头仰望那位自大的神明。
在这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
青年的笑,弯起的眉眼,还是泛红的眼尾,都清楚地被祂记在心里。
就是这样一个特别的人类,脆弱渺小又让祂无法忽视。
“您要相信,真正虔诚的信徒是不会看着自己的神明如此弱小的。”
他从地上站起,像是垂怜又像是蛊惑:
“只有我说出您的弱小,让您可以清楚的意识到您现在的状况,只有我才称得上是您虔诚的信徒。”
祂居然会觉得这个人类说的很有道理,因为常年被人敬仰,祂早已沉浸在被信仰的状态里。
祂从来都没有意识到祂很弱。
直到今天,像是突然顿悟了一样。
青年的话是在告诉祂,祂之所以固步自封在自己很强大的外壳里,是因为没有一个合格的信徒点醒祂。
因为人类的追捧会让祂忽视自己的弱小,所以这才是祂被困住的理由。
“那么,我虔诚的信徒,你能先告诉我为什么爱和厌恶可以同时存在么?”
祂真的很好奇,为什么青年可以说着爱祂信仰祂,内心却那么厌恶祂。这太矛盾太奇怪了。
其实苏言也不能解释这个心理,因为他没有真正的爱过一个人,说爱也不过是为了吸引祂的注意力,方便祂对他起兴趣而已。
欲扬先抑,他必须先拉高祂的期待值再降到最低点,这样祂才会跟着他的思路走。
“爱一个人就会爱他的所有,当他发现对方辜负了他的爱,他就会由爱转变为厌恶,但即使是厌恶也并不能否认他曾经爱过对方。”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辜负了你的爱,所以你厌恶我?”
青年用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脖颈上的淤青,祂不明所以地看着青年的举动,听见他说:
“是的,您忘了么?您最开始躲开了我的触碰,还想要杀死我,没有人会喜欢上想要杀自己的人,神也是如此。”
这是诡辩,他的恶意是一开始就有的,而不是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才有的,所以这两个关系无法画上等号。
但是那又能怎样呢?
自大的神明不懂这些,祂已经掉入陷阱,现在青年说什么就是什么。
祂真的相信了,相信是自己的行为才让这个人类如此厌恶自己。
“在您伤害我之前,我是最爱您的,但是现在,我不再爱您了。”他轻声笑了起来,像是给对方判了死刑:
“您最虔诚忠诚的信徒抛弃了您。”
让一个神明最害怕的事情是失去信徒,没有信徒就代表祂的存在被否认了。
虽然祂并不缺这一个信徒。
但是他不一样,他很独特,和大胆也很有魅力,这样的存在才是有意义的。
而且,这个人类的气味太过熟悉,有点像……祂十四年前亲自选定的……配偶。
但是祂并不知道祂的配偶现在如何了,又是否真的是面前这个疯狂、漂亮又擅于挑逗的人类。
青年看出了祂想挽留,主动凑上前,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轻声低语:“被抛弃的滋味如何?”
“……”烦躁。
让祂很想要教训他,逼迫他改口,逼迫他信仰祂,为祂献上一切,无论是肉体、灵魂还是精神上的臣服,祂都要。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先让对方心情低落再对祂好,祂自然就离不开他了。
“如果您愿意挽留我,我可以继续做那个爱您、信仰您的信徒,只需要您开口说您需要我,如何?”
青年的表情很愉悦,让一个神低头,这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但是只有无尽的沉默,时间静止了一样,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就当苏言以为祂放弃时,祂开口了。
“我要……”你。
青年戴着黑手套的手指堵住了祂的唇,含笑看着祂。
这样就够了,如果真的让祂完整的说出来,祂会觉得自己受了屈辱。
但是阻止祂说出最后一个字,是给祂留够了脸面,祂不会觉得他冒犯,相反的是祂会觉得这样被尊重到了。
只要祂没说全就算祂没低头,这样祂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但是苏言知道祂已经低头了,这是双方共赢的局面,这样就很好。
他漆黑里晕开愉悦的笑意,慢慢凑近这位被他牵动情绪的神明,那样暧昧的距离好像下一秒就要吻下去似的。
他的眼睫微垂,放在对方唇上的手指轻轻描摹对方漂亮的唇形。
“我永远都是您最忠实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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