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云层如浓墨一般展开,周围都是被火焰点燃的焦土。方圆之内,除了一个狰狞扭捏的怪物和一个娇小的少女外,再无其它活物。在怪物庞大身躯的对比下,少女的身躯更显得渺小可怜,似乎这呼啸的狂风都能将她吞噬。那怪物长得十分丑陋,五官混杂在一起,整个身体好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匍匐在地上,面部勉强能够辨出人形。而那少女却身着一身洁白的衣裳,只有裙尾沾着些许泥渍和血迹,和这混沌的背景显得格格不入。好似盛开在地狱的一束花,显得纯洁高贵又鲜艳动人。
那怪物此时已经瘫倒在地,身上是深深浅浅的伤口,血肉模糊在一块。它手脚在地上无力的划动着,嘴里的气息飘忽不定,却还在喃喃的念叨:“我的孩子…我的…环儿…”
少女名叫戚无心,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了怪物的身边,开口道:“你的孩子尚在人世,但你命数已尽,我也无能为力了。”说完,便伸出右手,只见红色的灵力迅速在指尖聚集着,掌心处的温度渐渐升高,眼看着就要给着怪物最后一击。突然,那怪物仰起头来狠狠的盯着戚无心,被挤压变形的眼睛中有晶莹的泪光落下。它从嘴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我…还能…见到环儿…吗?”
戚无心稍稍愣了一愣,眼神却是暗淡了些,她微微点了点头,说到:“会的。“
说完,戚无心一挥手,那掌心的火焰便在空中化为一道利刃,随着下划的动作劈了出去,火焰瞬间包裹了那怪物的身体。无数黑气瞬间喷涌而出,但少女洁白的手却向内伸去,精准地抓住了发着黄白色光的魂魄,并将她放入了自己随身带着的灵力瓶中。随着怨灵的灵魂被收取,天空立马变得朦胧昏暗了起来。戚无心抬头看了看,这个由怨念构成的世界正在迅速的瓦解,呼啸的狂风和烧焦的黑土都在消失。很快的,身穿白衣的戚无心就置身虚空的黑暗之中。一切又回归宁静,仿佛刚才的殊死搏杀不曾存在过一样。
戚无心现在正站在冥界和人界的交界处,她低头向下看去,只见在她的正下方,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躺在病榻上阖着眼,周围是四五名男女,大概是她的家人。每个人都在掩面哭泣,其中一位男子更是一直紧握着那躺在病榻上的女子的手,手上的青筋暴突,宽厚的后背一抽一抽的,明显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在这房间中,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安静的咬着手指,明亮的眼睛死死盯住戚无心。戚无心知道她看得见她,那婴孩也是这间屋子里唯一能看见她的人,因为只有婴孩和幼童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人,而人界的人通常称他们为“鬼魂”。戚无心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她必须离开了。作为一个地狱使者,她的工作便是去往人间接引死去之人的灵魂。但只要是人的灵魂,多多少少都会有怨念。他们的怨气会化作被称为怨灵的怪物,不击败他们拿到本体的灵魂的话,怨灵就会回到人间或者冥界甚至去往天界祸害苍生。而前世的怨念越多,怨灵就会越强大,地狱使者也可能被怨灵吞噬。因此,即使地狱使者在冥界有非常不错的待遇,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冒险。
戚无心成为地狱使者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虽也经历过生死攸关的时候,但整体还不算太差。毕竟像他们这种拥有灵力的人,选择回归平凡的市井生活的人其实少之又少。在一片虚无中走着走着,戚无心已经来到了冥界的南苑门。这道门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石门,但是,当戚无心把灵力注入这扇门时,门的阵法才正式启动。只见暗紫色的漩涡出现在了门的中心,整扇门都透着暗紫色的灵气,这就是分隔了来另个世界的门。除了地狱使者,普通人是没有办法通过这里的。戚无心抬步走进去,另一个繁华美丽的世界猛然映入眼帘。此时正是黄昏,是冥界热闹的时候,大街小巷上,有追逐打闹的孩子,有在吆喝着叫卖的商人,也有乘着马车出行的富贵人家。排列整齐的商店出售着各色各样的商品,远处还有在表演的艺人,赢得一声声叫好。风仿佛也变得温柔,一切都熟悉起来。
每次通过南苑门回到冥界的那一刻,是戚无心最喜欢的。她喜爱这样热闹的气氛,也爱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就好像每个完成工作后回到家里的人一样,只有家能让人格外舒心。特别是经过了一天的疲倦之后,终于能回去歇息了。
此时,一位站在南苑门口守门的守卫开口道:“无心姑娘今儿回来的有些晚呀,刚才哥儿几个还在担心你呢!“
戚无心偏头微微一笑,恰巧有风将她浮在脸颊的发丝吹起,夕阳映在洁白娇嫩的皮肤上。这一笑,就是连世间最美的花朵都要逊色几分。大大的水灵的眼睛似有秋波荡漾,长的过分的睫毛也随风轻轻拂动。小巧的鼻被夕阳染上了一点颜色,微熏得淡粉的双颊嫩嫩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尝尝是什么味道。紧接着,只听清脆甜美的声音说道:“卫大哥,让你担心了。我无事,就是多在人界呆了一会。”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是因为这次的怨灵有些难缠,戚无心跟她周旋了好一番才成功拿到了灵魂。但她不想让旁人担心,而且,卫大哥这个热心肠,若她将实情告知,一定又要好好数落她一番。
守门的卫大哥被戚无心的视线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去说:“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去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什么地狱使者?换做我,白给我都不要哩!“
其他几个守卫一听这话,有附和的,也有反对的。其中一个说:“卫弟,你可别这么说,这地狱使者,你还当不上呢!”
此话一出,周围又是一片笑声。卫大哥有些恼怒,但也知道这话不错。地狱使者的要求极高,不仅要能力出众,还要有责任心。可不能眼看着打不过怨灵,就灰溜溜的跑回来,放任怨灵祸害三界。
告别了热情的卫大哥,戚无心顺着街道向寻甫司的方向走去。元都总共有四处寻甫司,分别设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是专门用来管理地狱使者的部门,而南门的寻甫司就是戚无心的住处。
走到一个小巷时,只见迎面走来一位戴着面具的男人。男人身穿白金色云锦,腰带上还佩戴在一枚通体透明的玉佩,玉佩上方方正正的刻着一个鹤字。只看这一身打扮,便知道此人必是来自权贵之家。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折扇,明明从身型上看长得高高瘦瘦,这手却比一般女人都呵护的好,让人忍不住目睹面具下的真容,这究竟是怎样一位公子。
而那位男子走到了距戚无心几步远的距离便停了下来,往墙上半倚着,便堵了戚无心的去路。手上慢悠悠的在把玩着折扇。这画面叫旁人看来,真像是富家子弟在调戏少女。
戚无心也不急,环手抱在胸前,轻笑了一声,问道:“怎么,堂堂鹤家二少爷,也学起花街柳巷的功夫了?”
那男人听闻便将面具摘了下来,而那面具下竟藏着一张绝美的容颜。眼尾上翘,鼻梁高挺,薄唇微微向上扬起,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如玉石雕琢的容貌。而男人此刻正仰起头仔细打量着戚无心,眉间似有似无透露的轻佻让他看上去更像玩世不恭的浪荡公子。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今天若不回来,我大概真的要去那花街柳巷寻欢作乐了。”
戚无心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话说的好像他俩之间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而事实却正好相反,眼前的这个男人大概是世界上最关心戚无心的人了:“我若真回不来,你大概是第一个冲出南苑门来找我的吧。”
男人听闻笑了笑,说道:“我,鹤舒年”,接着顿了顿身子,弯下腰,将手中的折扇在戚无心脑门上敲了一下:“自然是会第一个去找你,保你平安”。鹤舒年还故意拉长了最后两字的读音,似乎在有意提醒着什么。
戚无心和鹤舒年相识六年,对方是什么性子两人都一清二楚。戚无心也知道鹤舒年是担心她,便主动伸出手,说:“看,我这不好好的吗”
“没有受伤?”
戚无心摇摇头。
鹤舒年低头看见了白衣上的血迹,又问道:“这是你的血?”
“不是啦”
“那就好。不过这次怎么去这么久?”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往寻甫司的方向走。鹤舒年自然是住在鹤府,但他还是按照惯例陪着戚无心走完一段路程。
戚无心与鹤舒年细说了今天的事。一位由死去的母亲化成的怨灵,因怨念太多,戚无心多花了一些时间才将其收服。直到这件事的结尾,戚无心都一字不差的讲了出来。听到这,鹤舒年沉默了一会,皱了皱眉头,似是想到什么事情,但接着还是问:“你为何要骗她?”
在怨灵被降伏之前,那怨灵曾问过戚无心一个问题,关于她的孩子。当时戚无心告诉她,她们还会再见面的,但事实是,他们大概永生永世再不能相见了。而且就算见面,也不会记得彼此。从此一别,便是陌路。
戚无心叹了口气,说:“我想这位母亲也是爱极了她的孩子,以至于所化的怨灵到最后都还想着她的女儿。一辈子的缘分尽了便是尽了,我宁愿她离开的安心些。”
鹤舒年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很符合戚无心行事风格的回答。她总是这样,在成为地狱使者的这两年来,就算是好几次遇到危险,在战斗时都不曾退缩过。甚至在上次遇到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怨王时,别人都恐避之而不及,就只有她奋不顾身的冲上去和怨王拼命。若不是鹤舒年及时赶到,恐怕戚无心当时就真的死在那里了。因为她不能允许怨灵到三界祸害生灵,更不能允许自己的原因导致这样的情况发生。尽管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而戚无心对待怨灵却还总是充满善意的。
走在大街上,周围许多都是出游的一家子,夕阳把气氛烘托得正好。鹤舒年偏头看了看戚无心,默默地想到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挺不错。现在鹤舒年基本可以保证戚无心不会出事了。因为自从上次遇到怨王之后,他便将自己一小部分灵魂分离出来并注入了一根蝴蝶簪子,送给了戚无心。这根带着鹤舒年灵力的簪子就一直默默保护着她。戚无心的能力很特殊,除了使用不会熄灭的永恒之火外,在遇到危险时她的意识会变得模糊,并且不自主的吸取旁人的灵力化为己用。这样一来,就算戚无心遇到了很危险的情况,她也可以吸取他的灵力来保护自己。而且,他还托人在簪子上结下了法术,一旦遇到危险,鹤舒年随身携带的令牌便会碎裂,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很快的赶到戚无心的身边。所以,他其实并不担心戚无心会有生命危险,但哪怕只是一点小伤他也会很心疼的。
戚无心与鹤鹤舒年并排走在路上,很容易的就吸引了许多目光。这样绝世的容颜怎么看怎么般配。鹤舒年倒是很享受这种感觉,嘴角一直不自觉地向上仰。因为没戴面具,有些人认出了他鹤家二少爷的身份,周围的人群已经有人在低声讨论着什么,还时不时向他们投来目光。走着走着,戚无心觉得周围的人好像都在有意无意的注视着他们,人群的气氛也逐渐奇怪了起来,戚无心左右看了看,用手肘碰了一下鹤舒年,压低声音说到:”怎么你不戴面具呀?“
“我又没偷东西,干嘛要戴面具?” 鹤舒年故作委屈的说。
“你可是伯爵府的二少爷,做什么事都有人盯着呢。“戚无心提醒道:”你如今和一陌生女子走在街上,你说明天元都的流言蜚语会传成什么样。而且,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你爹!”
听到这句话,鹤舒年突然怔了怔,眉头不自觉的紧锁,“好好的你提我爹干什么。再说了,因为上次那件事我已经和家里闹开了,他若是还要因为这件事斥责我,大不了和家里撕破脸。”
要说鹤舒年一直戴面具隐藏身份的原因,自从他回到元都之后,鹤家族长便派人时刻盯着他的动向,而戴面具就成为了他脱身的办法。
戚无心抬头看了看,她知道鹤舒年不是在说笑。鹤家在元都是出了名的大家,从三千年前就开始就世袭伯爵府,可以说在元都早早的奠定了很高的地位。鹤家出了许多前朝重臣,而且家规森严,就是现任冥王也时常夸奖鹤家族长管理有方,可这么多年就单单出了鹤舒年这么一个不听管教的另类。然而,鹤舒年并不只是一个花瓶,他在小时候便展现出惊人的幻术天赋,被称为天才。他同时也经营着许多家族和私人产业,可以说是年少有为。但鹤家族长却是一个死板的人,做事要求规规矩矩。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没人管得了鹤二少爷。十年前,鹤舒年说什么也要跟着戚无心和她的师傅凉锦行走江湖,除了偶尔回家看看,这一去就是没怎么回来过。而就算回了家,也经常找不着人影。鹤家人实在是拿鹤舒年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人都知道鹤家有两位少爷,但鹤舒年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知道的人却不多。
但毕竟有关伯爵府的名声,戚无心觉得还是不要途生事端的好。但尽管这样想,她还是决定依着鹤舒年。戚无心和鹤舒年正好相反,她生下来就没有父母,后来有又多生变故。明明现在正处于豆蔻年华,同龄的少女都可以享受家人的关怀,父母的怜爱。戚无心也本可以在无忧无虑的岁月度过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她虽未曾见过自己的父母,一出生便被遗弃在路边,要不是被好心的南宫家收养,她早就一命呜呼了。是的,她曾有过一个家。但在二十年前,幼年时的戚无心亲眼目睹了南宫氏一家五口被残忍的杀害,而她因为不是南宫家的孩子逃过一劫。而鹤舒年虽是带着万千宠爱长大的,但父母对他的好却恰恰伤害了他。鹤舒年讨厌束缚,亲情应该是爱的纽带而不是枷锁。戚无心十分了解这一点,既然这是鹤舒年的决定,她当然会支持。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寻甫司楼下,正要上楼的戚无心却被叫住了。她回头一看,只见鹤舒年正噙着笑温柔的看着她,这一笑当真是好看极了,恐怕换做任何一个寻常女子都会有所悸动。可戚无心却丝毫没有什么感觉,她只觉得今天的鹤舒年有些奇怪,但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正在思索间,只听鹤舒年慢慢说到:“今日戍时,我在醉月阁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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