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东南深似海（一）

一声嗤笑传来，惊得湖边雨神仙障大胜。

众鬼折身躲进旁边的竹楼里，只余下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妪佝偻着身子慢吞吞往东北角走。

被喊住，“刚才可是阁下笑我吗？”

松月奔过去扶起老妪，替道：“仙家怕是不常打听孟婆庄，是以不晓得这别生湖中的花只有我家婆婆可以摘。你这样贸贸然奔上去，极容易掉进别生湖里消弭的。”

“消弭？”

松月耐心解释道：“是啊，别生湖的水可以溶化天下所有鬼神，包括神魂神魄。消弭，一点儿都不剩哦，连骨头渣渣都不会有。”

道是那么多人来求葬生花，竟都只能拿别的花换。原是这个道理。

来人复又作揖礼貌道：“还请姑娘去通报一下孟婆，我真的是来求救命的。”

“既然是求救命，刚才打我那一掌怎算？只怕就算我家婆婆喜爱你那什么珊瑚琉璃花，也不会再轻易同你交换了。没礼貌。”松月扬起小脸，不依不挠。

“实在抱歉，只因姑娘一直阻挡，故而出此下策。还望海涵。”

“不海涵。”

别生湖一下子静若深山。

两厢对峙下，老妪慢悠悠开了口，“仙者求葬生花？”

“正是。”雨神虽不认得老妪，现下无计可施，只能任人以答。

老妪又道：“救谁？”

雨神答曰：“救一个...慷慨之人。”

“这世上慷慨之人众多，你岂能一一救得过来。”

“实不相瞒，他慷慨了我一条命。”

老妪没再言语，由着小姑娘搀扶她绕着别生湖踱步。似在思量，又漠不关心。

雨神原处等待良久，终是焦躁道：“还望老婆婆告知，孟婆是否在家。救命之事非同小可，若是耽误怕不好办。”

“雨神前日在九溪山，倒不曾见出这般急切。”老妪摇身化作一妖娆女子，捻着团扇，浅笑讥讽。

上界下界，人间仙山，凡所熟知，皆道孟婆妖野。

此时真身出现，雨神立刻明了，“求孟婆赠我一朵葬生花，我愿以珊瑚琉璃花做交换。或者，孟婆倘还有其它要求，我也定当照办。”

女子左手婉转，一朵晶亮银花已在手上。

“雨神既然如此说，那我确然也有一桩事拜托了。”团扇换做了一朵银花，捻在手上转着圈。孟婆继续道：“人皇身边有一玄师，四非而已。劳雨神去细查，看是个什么玩意儿。有了结果，就逮个小鬼，挂骨牌，让他来告知我一声就是。”

雨神眉间轻挑，转瞬即逝，立时应道：“如此便可？”

孟婆将葬生花递于他，沉沉道：“如此便可。”

东南密林稀稀碎碎，一人一骨走得急。

“哎？那你怀里挂着那些丁零当啷的物什，都是谁的呀？总不见得十殿长了八只手吧？”无名惯爱夸张，一路上穿山越岭唯恐常人见到这副骷髅受惊吓，却也因此凑不见个人说话憋得难受。

枯骨幽幽道：“十殿和判官的。”

“你家十殿和判官感情倒是好，说焕生还一起结伴。”无名羡慕不已，想起自己和媳妇儿阴阳两隔，还被逼将即将见面的日子无限延期，心里就堵得慌。

哪知枯骨顿了老长时间才道：“并未一起焕生。”

无名纳了闷，“那判官的东西怎么也在你这里？”

“他不想见。”

这话说的，下界仙神同上界仙神不一样。一个神只能有一件仙器，算是下界的通行证，也算是傍身武器。没了这样东西，出入下界便十分掣肘。

无名问道：“他为什么不想看到自己的仙器呀？”

枯骨缓缓撩开胸前的破衣给无名看，就着日光，才发现这两样物什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佛珠。

折扇下坠着的佛珠，与那串佛珠的佛珠，正是同一种。再仔仔细细数一数，那串佛珠竟然是二十颗。

佛珠求单不求双，是定理。

由此可见，“这扇子是你们家十殿给判官的？”

枯骨点点头，默认。

无名瞬间哼笑出声，“哟，你家十殿对判官过分好了点吧。”

“同床之系，自然是好。”

此言一出，无名卡顿了一息。而后瞬间暴怒而起，“要你在老子这儿瞎白话！瞧见我是抱不到媳妇儿，寒碜我呢！告诉你，老子一个月内必灭了这堆鬼祟玩意儿！到时候看老子怎么抱着媳妇儿亲热！妈的。”

骷髅脑袋七个洞，转得缓慢又温吞。细心看来，似乎还弯了弯下颌骨。

因着前些日子无名在吃汤面的时候得知自己的小徒儿也面临被鬼魅压制的境地，且他所处的方位正正巧是东南。

便想到那必然是五处寥中的东南一处，遂二话不说，抬脚出发。

目下已入了东南腹地，首要就是打听那鬼魅之所。只是身边跟着这样一具骷髅，实难现身人前。

就问道：“不知老枯你，有无方法隐匿？”

密林边境，大道旁边。

枯骨慢吞吞道：“习得隐身之法。”

那边一侧又炸了锅，“你能隐身不早说，害我一路穿林过山，几乎没走步好路！怎么这么损呢！”

温温吞吞的骷髅架子慢悠悠转过身，七个窟窿对着无名，道：“你不曾问过。”

耳边噼里啪啦炸开的声音震碎了无名的耳朵，他只觉自己上辈子或许造了什么孽，才在九殿那里投胎遇上这么个玩意儿。

遂跳高了吼道：“你看不见我深一脚浅一脚在林里穿梭的窘况吗？！刚刚初夏就被咬了一身的包，你也只当不晓？！没心没肺的家伙！”

“吾乃骷髅一具，自然没心没肺。”

无名彻底炸了，自己在心里把自己炸了个漫天飞舞，尸骨无存。

最后寥寥道了句，“你厉害，你牛x！老子小瞧你了，话说得温吞，气人的本事却是一流。你家十殿别的没教会你，倒是拌嘴教了个三界顶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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