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在幽灵属地的野外，落日和死亡是同义词。夜晚，无数幽灵将化身厉鬼，夺走任何胆敢显形的生物的性命。

若隐若现的晚霞的暖光照耀在众人身上，却是寒冬一般刺骨的冷，只有远处幽城的黑影，才能让他们的心安些。

“再有十分钟咱就能到了。”Asgore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Alexandra的手几乎是一路没停，看着远处的一轮红日，他又弹了一首肖邦的练习曲，op10 no8《阳光》，明媚的旋律伴随落日，让大家的心情愉悦了不少。

即使那地方没有舒适的高楼大厦，不过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个可供休息的营地，也算是弥足珍贵了。

可直到《阳光》的最后一段音阶结束，最后一缕阳光即将被地平线淹没，众人这才深感窒息，因为那幽城虽近在眼前但仍远在天边，仍旧只有道路尽头那塔楼的黑影，而逐渐压上来的浓雾，连这最后一丝希冀也要吞没。

“快啊Regan。”

“加快点儿子。”

Gerson在催，Asgore也在催，因为他们深知伴随那迷雾而来的是怎样可怕的存在，它们和狼一样，单独一只并不可怕，一个农民靠着整天挥舞锄头练出来的力气和耕地用的趁手家什就能轻而易举挑破狼的肚皮，两只也许也可以，最多不能超过三只。每多一只狼，和它们作战的难度就会呈几何状上升，因为那些群居动物早就习惯了合作狩猎，两两配合杀死一只比它们大得多的生物早已是家常便饭，一群狼，也许在这个星球上还没有生物能与之匹敌，骷髅也许可以无视他们的撕咬，但此狼非彼狼，那些幽灵的看似柔弱不堪的眼泪能轻而易举地在骨头上留下深痕，当泪水如暴风骤雨倾盆而下之时，即使是能抵御巨石冲击的魔法屏障也会脆弱得像糊窗户的纸。

“两点钟方向！有个幽灵！”Regan指着道路的右侧说道，随即幻出一个冰锥刺过去，冰锥径直贯穿了幽灵那半透明的身体，当然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我来。”

一个散发异样光彩的红热火球划过一条弧线，在那幽灵身旁炸裂，四散的火花点燃了它半透明的身躯，伴随一声凄厉的哭声，它消散了。

前奏一般的哭声引出了这大陆的主旋律，隐藏在灌木丛里，树梢上，阴影中的幽灵纷纷显形，路两旁，半透明白幽幽的两片里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只，他们像国王驾崩时路边的白色华丽装饰一样，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幽城。

哭声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如果他们在天完全变黑之前还不能抵达，那这旅程可就真要变成送葬了。

好在幽灵的速度并不是很快，马儿飞奔，马车时而四轮离地地腾飞，速度快的吓人，终于，在最后的白昼消逝的那一刹那，马车停在了幽城那早已破败不堪的广场上，那里有个闪着永恒微光的石英柱子，是个升级版的魔能放大器，有驱散幽灵的功能，Alvin猛地拉住缰绳，马儿一个急停，Gerson借住惯性翻身越下车，在空中幻出雷电大锤，千钧之力的一击砸在石柱上，按照日记上写，这么一下子应该能让那石柱爆发出一阵光波让幽灵消散，可它现在确实毫无反应，Gerson俯身一看，原来是石柱没有正常下降，无法触碰到底下的秘法装置。

他又连忙补上一锤，仍然没有任何作用。

Asgore见状，幻出十几个灵魂伤害的火球，Gerson也抬手召唤出了深埋在地下的几具骷髅，将他们附上魔法后拆散成能消灭幽灵的骨头，火球和骸骨四散，弄死了十几只幽灵，但很快就有更多的幽灵补上了缺口。

Gerson的大锤抡得像风车一样，眼见幽灵们痛哭流涕着压了上来，Asgore甚至用出了他最后的杀手锏——已知唯一的大范围灵魂伤害法术，被他称作“龙息”，他眉头紧闭，向前摊开双手，那是一团迅猛的金色火焰，说是火焰其实更像一团光，因为它并没有多高的温度，但凡人只要碰上一点，他们的灵魂立马就会破碎，也能杀死幽灵，但这招对他身体的伤害也是极大的，Asgore的肌肉紧绷，只几秒钟的功夫就有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金色毛发上滴落，他似乎正在经受极大的痛苦，不过这确实灭掉了他们周围的一大群幽灵，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Alexandra！弹点什么！”Toriel敲打着马车大声喊道。

“怎么？外面发生什么了？”

他倒是很听话，一直在车里待着，至于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这么也好，他可没见过这场面，没准看了之后会被吓得连手指都僵硬得动不了。

“弹就完事了！欢快的小曲儿！”

“行行行……那就……莫扎特吧，小奏鸣曲。”

那是莫扎特写给一个小女孩的作品，C大调，明媚而简介的旋律，极具个人特色。Alex试着弹了几个小节，幽灵群没有任何反应，仍在继续逼近。

“换一个！”

他又弹了肖邦的op9 no2，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一首夜曲，幽灵群没有任何反应，仍在继续逼近。

“还不行吗……”

然后是李斯特的《我孤独，但不寂寞》，一首冷门乐曲，这次，幽灵群的前进迟缓了些。

“这个行！整个差不多的。”

“行我懂了，曲子情感的问题，那就……”

巴赫bmv578，幽灵的前进速度没有任何改变。

肖邦第三叙事曲，幽灵的前进速度没有任何改变。

“不行啊……也许是方向错了？”

舒伯特小夜曲，幽灵的前进速度没有任何改变。

肖邦第一叙事曲，幽灵的前进速度没有任何改变。

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幽灵的前进速度没有任何改变

贝多芬悲怆奏鸣曲第二乐章，幽灵的前进速度没有任何改变。

肖邦练习曲op10 no3，离别，幽灵的前进速度没有任何改变。

眼见幽灵们即将把眼泪甩到他们身上，Alex只能再想到这些曲子。

舒曼梦幻曲，幽灵几乎停止了前进。

“这个管用！”

“懂了！这么说，Tori，你最爱的那小曲儿就肯定管事儿。”

Alex记得他刚到伊波特城那会儿，Toriel经常请他弹一首无比动听的小曲儿，即使演奏它所需的技巧和它的名字一样简单，这曲子叫《Home》，《家》，作曲家和背景故事一概不得而知，估计是某个民间音乐爱好者所作，这都无所谓了，那明快而温馨的旋律足矣让这曲子变得脍炙人口。

“你还记得这曲子咋弹！”Toriel欢快地说。

“当然，这种曲子弹一次就忘不掉。”

没有复杂的织体和和弦走向，没有艰深的大跳和跑动，有的只是家中实木家具一般的清香和如歌的旋律，那是慈母哼唱一般的安逸，令在场所有人和幽灵都倍感安逸和安心，这也正是幽灵们所需要的。幽灵之所以成为幽灵，就是因为他们在死前留有太多遗憾和不甘，能让他们安息的，也许只是再见母亲一面，或是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安然长眠，沐浴在此般天籁中，绝大部分幽灵都停止了前进，甚至还有消散的迹象。

但幽灵仍然在那里，成千上万个，只要Alex停止演奏，只几秒钟，众人的身体便会立即被打得千疮百孔。

“行，那我要放大招了。”

李斯特的组曲，《宗教与诗的和谐》第三首，《孤独之中神的祝福》，这首曲子像是一个在天堂的灵魂回忆的故事，先表现天国之美，再用倒叙手法叙述孤独的灵魂是如何努力融入世间却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故事，然后孤独之神的出场，将孤魂的命运一步步扭转，使生命力在孤独之中得以盛放，人生最终走到尽头，而灵魂却在一次次彷徨与挣扎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与救赎。

这是天籁，真正来自天堂的声音，正如组曲的灵感来源，同名诗歌所言：

“啊，清澈而流水潺潺的泉，

你从悬岩的裂缝中间

喷涌而出，在你去安息的草地上

形成一大片平静而透明的水面

......

我还剩下多少岁月呢？

这有什么关系呢？

我走向你流去的地方；

依我看来，暮色紧接着曙光；

流吧，泉水啊，

请一直向前流淌！”

——《诗与宗教的和谐》 拉马丁

对比李斯特更令人熟知的炫技作品，此曲如天堂般温暖治愈——扣人心弦的旋律从指尖渗出，如流水，微风，暖阳，带领听众和演奏者共同踏上自我救赎的心灵之旅。

Alexandra第一次听此曲时，他这么说：

”我听见你发出悦耳音调的水珠往下滴，往下滴，好像动人的叹息所一再打断的富于旋律性的歌声在回荡，随着你流水的每一阵呜咽，我感到在我的心坎里预告流水的来临并歌唱流水的深沉的声音和你一起回响。我这因无数思绪而变得开阔的心，像你水池中的流水一样，从我透不过气来的双唇上，感到爱情在我的灵魂深处荡漾。渴望出现的祈祷以迅速的声调脱口而出，我恳求先祖，我所崇拜的你呀，请像收下香一样收下这些泪珠！我还剩下多少岁月呢？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走向你流去的地方；依我们看来，暮色紧接着曙光：流吧，泉水啊，请一直向前流淌！”

《天国平原》这副画和此曲是绝配，而此曲美好到一度让Alex改变了无神论的观念，只不过他现在又改回来了。

这首曲子一定是李斯特多面里极其温柔和洞察力极强的一面，身为社交沙龙中心的他，竟能对孤独之人内心的挣扎和矛盾描写得如此生动，对平静淡然的生活有这样的追求与幻想，想必他年少时期那段孤独时光对他的一生有着深远的影响，也为他始终对宗教抱有热情作了铺垫。终其一生，他身处繁华，却依旧孤独。

但李斯特却将这种孤独化作灵感，为孤独而自闭的人织了一个美好而梦幻的世界，并借孤独之神的身份，给予他们继续生活的力量，告诉着他们，哪怕前路依旧晦暗，但一定要好好活着，你并不孤独，因为有人懂你，哪怕世界依旧斑斓，你也要坚守自己的那一份色彩，音乐会带给你所有缺失的温柔。

或许，孤独而自闭的人在生活中并不皆为善终，但身为织梦者的他，那个善良的孤独之神，给了每一个孤独者最好的结局。来自孤独之神的祝福，宛如一束午后阳光，照进晦暗的心房，点亮了每个孤寂灵魂的梦。

十五分钟，感觉比印象中要长，曲终收拨当心画，六键一声如神谕，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涕下谁最多，艾斯戈尔金甲湿，不仅仅是因为升F大调特有的效果，更是因为此曲让他联想到了父亲与母亲，彩虹是他们的微笑，而天国，是他们的家。

每个人都在这旋律中幻想着天国的模样，对于Toriel，那会是一个和蔼且阳光明媚的乡下小村子，Asgore和他们孩子坐在大树下，她会端来一大块奶油糖肉桂派和家人一起享用，对于演奏者Alex呢，那可能是一片巨树森林，终年微雾，像绯红森林一样，里面有一幢小木屋供他和他的家人居住，屋里有一架和屋子颜色无异的三角钢琴，琴键很轻，轻到一阵风都能让琴键下落，这琴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他的技术特长，他会手把手地教自己的孩子，而Felicity则会在一旁微笑着欣赏。对于Gerson，那是一个图书馆一般的社会，每个人和怪物都热爱学习，这样大家就能知道曾经的人类和怪物犯过多么愚蠢的错误，吸取教训后便不会再犯。对于Gaster，那肯定是一个抽象的世界，被理论充斥，但不乏追求真理的实践，总之，一般人很难想象就对了。而对于Asgore，那应该是一个大同社会，人类和怪物和谐共生，父亲是国王，母亲是王后，自己是什么不重要，事实上，他从未为自己而活过，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父母就是为了国家，他认为这种想法对于一个国王来说是必要的，对于一个丈夫和未来的父亲来说，同样是重要的，他眼含热泪，看透迷雾，憧憬着想象中的美好生活，心想有朝一日，这幻想终能变为现实。

幽灵大多数都消散升天了，留下来的那几个应该都是已经习惯了人间生活的无害幽灵，没准还能和他们聊两句。

“真吓人啊，Tori，你说要是幽灵都跟咱在地下遇上的那个一样好说话多好？”

“得了吧，那些几百年都没消散的家伙，怨念可是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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