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手持一把扫帚,打扫着大战后的狼藉。以他所见,方垣大概是不敢再来了。
但凡事总事与愿违。
方垣再次迈步进入了道观,真央嘴上说着什么“最后一次见”,仍是送他到近旁,然后才转身又不知去向何处,这回仍是毫不犹豫,但上次不也是么?方垣不知她是否是真心要走,他希望是,若是自己真的落败,也不会拖累累她。
但不知为何,这种想法有点不大坚定。
元辰正在观中,用扫帚打扫着院中的残花败叶,他见到方垣再回来,显然有此不耐烦:
“你怎么又来了?本来你这么一走,我们可以念在旧情不去追你,但你又回来,就只有死在这里的份了。”他抽出腰间的苗刀。
似是回应他这一举动,方垣也抽出剑,道:“我不可放任你再错下去。你死过一次,不对,是两次,你的罪恶已经得到报应。元辰,收手罢。”
元辰听了他这话,似乎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他笑到前仰后合,几乎握不住刀。“你教我收手?怕是还分不清局势,在我杀你之前,会把你一切想知道的告诉你,让你当个明白鬼。”
“好,我问你,你可曾后悔过?”
元辰咬着唇齿,强道:“未曾。”
只此,方垣明了。
元辰说完,挥着刀:“问完了?那动手罢!”
方垣说:“我就在这,跑不了。”伸手探向自己衣袍内。
“拿甚么,手伸出来!”无奈看见他的动作,将刀指了过来。
方垣将手缓缓抽出,元辰将刀垂下,仔细盯着他的动作。方垣从怀中掏出了那样东西,元辰终于得以看清,是先觉的六真宝鉴,用鱼胶粘在了一起。
有诈!元辰在昏倒前的唯一念头,方垣欺骗了他,不知他是何时学会的欺诈,但那不重要了。元辰两眼一黑昏了过去,陷入了万般幻象。
然而那宝鉴已经破碎过了一次,效用大不如前,元辰很快破除幻象清醒过来。幻象中的时间在现实不过须臾,方垣连再挥几剑的工夫都没有。
元辰带着满脸的怒气,睁眼便见方垣手里握着一截木棍一样的东西,两头钝圆,像是一根小号的擀面枝。
元辰也不去理会那是什么,伸手便去夺。他已气昏了头。在他握住那东西的同时,他又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天旋地转的感受,正如他看向六真鉴时的那般,他看见了,方垣脸上的笑意。
二人双双栽在了地上。
“你俩说汪兴不会真成阴仙了吧?”胡桃仰视着起重机,问她的二位员工。
钟离用食指敲打着乌木剑鞘:“大概不会,但不排除这样的可能。”
“真的是废话,问了白问。”胡堂主锐评了一下这位老是说废活的客卿。
汪兴,乃是阵法中的魅首,他们但得于没有缚鸡之力的工程队在此,三人也不敢动,只静待工程队撤出安全距离。
夜风抚过几人的面,风中似乎裹着血腥味与火药味。其实火药味并非错觉,因为堂主还是把那异应处发的“鞭炮”带来了,据她所言,自己也不想拿,但奈何这东西太好用。
不由分说,堂主真接点着了引信,将那“鞭炮”放到汪兴棺材的近旁。钟离掐了土行字诀,又筑起了一道沙石的厚壁作为掩体,三人躲在其后,静待爆作声。
声响并不大,但狂啸冲击与冲天的火光无不令人胆寒。冲击波形成的劲风裹挟着沙石,将掩体剥去了一层又一层,一时之月飞少走石,好在这是五十米的投掷限极,没有第一次时的那种方脏六府都震颤的破坏力。
一切平息之后,三人冒出头来,向着那墓穴方向望去,那里余烬未熄,仍在能照燃烧,逆着强光,什么都看不真切。若是汪兴一直在那棺材里躺着,此刻一定化成了飞灰,只可惜了陪葬的文物。
胡桃又缩回了掩体中,宣说:“未发现目标,看来是死了。”
“几位找我么?”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胡桃惊地连连退后几步,方才探头向外看时,分时明还什么都没有,此时来了一个男人,他的身份是单选题,指只有一个选项的那种。
钟离站立抽剑,黑色的剑鞘摔到了沙土地上,看向来人。正是汪兴没错,日志之中,方垣曾见过他的相片,用过通感的钟离自然也知道他的相貌。照片上的汪兴,身着一身笔挺的西洋军装,却仍戴着清朝的官帽,显得半土不洋的。
面前此人,相貌与相片几乎无二,只是身着了一身锦鸡官服,其上还有烧蚀而出的破洞,看得出,那“礼花”你对他造成了伤害,但因那强大的自愈能力得以瞬间复原,唯有残破的官袍曾记录他的经历。
他是何时出现的,三人不知道,但绝对是在爆炸之前,否则他只会是一堆白灰。即使身负阴仙之能。
“老夫大梦初醒,不知今夕何夕,”汪兴开口,“此前有一小儿予老夫一丹丸,言说成仙之道,老夫服下,未曾试过锋芒,不想遇到了诸位。”
完了,怕什么来什么,汪兴真成阴仙了,而且听语气,没打算放过他们。
元辰睁眼,发觉自己不在道观中,他身处一片旷原之中,四周峰峦环境。
刚打六身鉴中逃出来的元辰,第一个念头就是幻象,但似乎又不同,因为若真是幻象,他不会对现实有那么清晰的记忆。他举头上望,云中有一座高楼金阙。
方垣凭空显在他的面前,身着紫金法衣,手执长锋,神情复杂地的着他。元辰低头一看,自己的衣着也变了摸样,变为了黑色的鹤氅。
“这是那?”元辰间,虽然他觉得方垣大概不会解告。
“我的内景。”出乎意料的,方垣十分坦诚地回答了元辰。而刚刚那截木棍,正是张清平的心景自如榫。
元辰细细品着方垣的话,虽是不懂他用甚么手段将自己带到内景中,但他一定是想直接摧灭自己无法自愈的三魂七魄,的确是聪明的做法。
可如今自己是仙,方垣即便在内景里,也不见得可以打败他。
元辰干笑两声,指着云端那华美的楼宇说:“没猜错的话,这是咽喉的十二重楼吧,顺着攀缘上,应当是脑颅的泥丸宫,那可是要害啊。”
他竟相当敏锐的抓到了破局之点,不顾方垣不灭的识神,直接攻击他难认自愈的肉身。
元辰乍起,凭空唤来一把宝刀,向方垣奔去。方垣也同样抽剑冲来,两人冲撞在一处,眨眼刀剑相击数次。
内景是方垣的地盘,元辰是窃得天地造化的伪仙,二人的交锋一时难分高下,刀剑相击磕碰难免,然而刀剑上的豁口也会迅速砺锋,砺锋又会豁口,如此往复,难解难分。
元辰跃起,直顶着方垣也升了空,这一幕十分不真实,但两道识神的效量,发生什么也不足为奇。
二人一路上升,直达十二重楼处,元辰与方垣立在楼宇的基底上再战,元辰横斩一刀,摧却了十二重楼的底层,然而失去了基座的玲珑楼塔并未倒塌,而是浮于空中,与那些流云一起。
金丝楠一样的门扉在空中沉浮,七彩琉璃窗的碎片散在四周,像从天河上摘下的一捧星,此景的确很美,但这是方垣伤重的咽喉。
方垣看准时机,一脚正踏在元辰胸口,将他踹了下去,二人又在半空中厮打,一同坠向中丹田的草甸。
二人坠地,连拖带拽又摧残芳草无数。方垣提起瘫倒在地的元辰,用力扔向一座关隘处,那关隘形貌怪异,它躺仰在地,大门朝天,这是连通中丹田与下丹田的脊关。
元辰落至关口,关门洞开,令他落至下丹田处。
元辰拍净身上的土灰,放暇张望,自身正处于千里良田之中,是方面的下丹田无了。
方垣又凭空显了出来,挥剑劈向元辰,元辰以刀拦下,笑曰:“丹田若是废了,一身修为可要尽毁。”
方垣没有答话,再与他厮杀在一起。刀剑无眼,二人将万顷良田毁得千沟万壑满目疮痍,一直扭打到一条河边,这是肾水,冰寒刺骨。
两人踏入其中再战,尽管寒气沁入骨头,刀剑的挥斩仍未减轻分毫。
在这冰寒的肾水中竟仍有游鱼,是一条粘乎乎的大泥鳅。方垣识出,那是自己的下尸虫,看来守庚申没有什么作用,三尸虫该如何活蹦就怎么乱跳。
元辰也认出了些物,一个贴山靠将方垣撞了过去,方垣落入水中,周身是刺骨的寒意与腥臭的鱼,方垣当机立断,即刻斩却下尸虫,也算是亲手斩了三尸。
再次出现的方垣浑身都是腥味,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吃鱼了。
看着横刀严阵以待的元辰,他失去了自愈的威能,却仍非自己可以轻易战胜的,方垣明白,他要借些外力。
方垣闭目,一时之间呼唤了十方神灵,三清六御九耀星官,诸天仙神难计其数,竟真的有了回应,伟力从心底升腾而出,一行行名讳自面前闪过,正是被他唤来的仙神,却唯独缺了紫微大帝,不过,这些也够用了。
元辰探索到了他的异样,但他并不能使同样的方法。他是窃夺天地造化的伪真,九霄十八楼三十六重天的神仙没有一位回应他,但他仍然迎了上去,虽知这是寻死,他已几近疯狂。
方垣弃掉宝剑,唤来王灵官的金鞭,金灿灿的金鞭上缠着七彩的流光,向元辰脑袋敲去,元辰也同样一刀刺向他的心口,那里有天魂胎光,是其要害所在。生死,只此一刹。
两人都得了手,方垣的金鞭狠击在元辰头顶,连同元辰脚踏的土地也被砸出了大坑。
元辰的长刀也扎进方垣的胸膛,闪亮的刀锋透出了他的后背,但他扎偏了两寸,未能一举摧去方垣的胎光,只重创了人魂幽精。
元辰轰然倒下,化为飞尘无数,元辰,肉身不死不灭的伪真,终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方垣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内景对应着他的身体,他现在伤得不浅。元辰又死了一次,方垣仍是悲切,却也长舒一口气。
方垣的识神孤立在被毁坏得不成样子的丹田里,默然悼念着故人。
影提刀竖劈在汪兴的心口,刀伤深可见骨,但他却以极快的速度自愈。
四人已鏖战许久,面对汪兴强大的自愈能力也无可奈何,不论他伤到何处,是怎样的重伤,都可转眼恢复如初,三人都已到筋疲力尽的关头,即便《三清炁》心法再神异,也经不住这般恶战。
心法掌握最浅的堂主最先退场,再不退就拖二人后了,她在一旁观望,思索着对策,当下可行之法有二,一是继续苦战,汪兴吃不到血食,自愈力总是有个头的,其实三人组最先的战术正是如此,三人连续车轮战,但汪兴的余力远超他们想象。
二来是念法诀,既然无法以损伤阻断他炁的运行,倒可认试借字诀来阻碍,可念诀施法需要时间,汪兴不会给他们这机会。
胡胡能抽出随身的黄符纸,咬破中指,用血来画符,现在她只狠血流的不够多。断断续续写满了一沓“袪魔讨凶”,她摘下自己的皮筋捆在一块,以防被风吹跑,遥遥地抛给了苦战中的影与钟离。
钟离拾起那叠符纸,抽出一张贴在汪兴身上,效用不大明显,很快被扯了下来,但汪兴扯落符咒的动作也算给影创造攻击的当口,薙刀连续斩在他身上,如前文所见,很快自愈了,这自愈还不知何时是头。
汪字大抵也觉得这二人的配合太烦,不再理会贴在身上的符,直冲着影挥了一记炮拳,正如这功夫的名字一样,拳路生猛如炮弹出膛,影横刀相坑,汪兴那一拳捶击在白蜡的长杆上,白蜡杆应声而裂,需知白蜡杆的性质非一般木棍可以比拟,却仍经不住汪兴的一拳。
钟离见汪见转而去攻击影,立刻挥剑劈砍汪兴右臂,那长锋的确削铁如泥,汪兴右臂化成黑土散落在地,这才防止了重拳创伤影的心口。
影提起薙刀,直戳汪兴的后心,这回得了手,但也令长杆应声撤底折断,无奈退了场。
正欲转身与钟离交手的汪兴冷不丁吃了这么一招,十分恼火,刀刃扎在背上难以自愈,使用新生的右肢去拔,却又叫钟离砍去。
汪兴不耐烦,对钟离也用起了炮拳,但因蓄力不足始终未能重现那一拳的威力,反倒被钟离看准时机一点点削去双臂。
汪兴更改策略,换了一记肩部的顶靠,钟离模剑拦下,虎口被震得出血,汪兴逮住他没握稳剑柄的空当,一掌将他的长剑拍飞。失去了武器的钟离自然难以再招架汪兴的攻势,只可狼狈地闪避。
胡堂主眼疾手快,将手边的乌木剑鞘抛了过去,虽说当不了武器用,但至少可以格挡下。将那剑鞘抛出后,堂主又起身快步去拾剑,只求可以更快一步。
再说钟离,接住那通体乌黑的枣木剑鞘。
道家言说雷击枣木是最上乘的法器,但前提是树木被雷击过仍然存活,这乌木剑鞘也不知有没有用,但手头没有也没有其他东西,他便以鞘直刺汪兴胸口。
没有任何尖锐处的剑鞘,硬是力大砖飞刺进了一寸,汪兴并没有将这放在眼中,反而嘲笑起来:“怎么了小子,病急乱投医?”
然而未等他有什么动作,剑鞘上竟生出了嫩叶,扎进汪兴心口的那一小段剑鞘,凭空生出了根系,在汪兴体内横冲直撞,在他的四肢百骸间游走,转瞬之间将他化为一抔黑土。
堂主算是跑出了她这辈子的极速,但当她捡到剑一回头,却只见到客师卿一株树苗,汪兴不见了踪影,但也由不得她多想,仍将剑扔了过去。
钟离握着迟来的宝剑,凝望着在夜风中摇曳的植株,竟开出了返季的花,在晚风中轻晃着。
方垣在一阵颠簸里醒来,他伤得太重,与元辰大战之后昏迷至今。
他意识渐渐清晰,鼻间似有似无地嗅到一丝幽香,这味道很熟悉,像是真央身上的气味。
他强行将眼眸开一线,果真,他正伏在她的肩上,被真央背着走在崎岖的土路上,行走在暮色中。
“你怎么又回来了?”方垣问的有气无力。
“醒了?醒了就好。”真央答非所问。
“醒了,所以你怎么回来了?”
“不高兴?”
万坦轻笑;“高兴,我不问了,元辰怎么样了?”
“死了,我探过他鼻息,没有了。我知他是你老友,就将他拖到了床塌上去。还拿了他点书页出来。”
“有关于墓穴位置一类的东西方吗?”方垣问。
真央回说:“有是有,但我却多你别多管闲事。”
“不会,”方垣苦望一笑,“我现在几乎废一个人,是是有心也无力了。”
真史道:“那就好。”
“你轻点晃,我肚子疼。”方垣忽觉得有些腹痛。
真央停住了脚步,语气中终于有了关切:“用不用我给你揉揉?”
“没用,是丹田受损,算了,我再撑一撑吧。”
“那好,你搂紧点,再这样就滑下去了。”真央察觉到方垣有些脱力下坠。
“对不起,手使不上劲。”
“罢了,还是我来好了。”真央托住方垣的腿,又往自己身上送了送,再往寺中行去。
太阳已完全没入地平线,唯有西山尚存一线鱼肚白,将远处的昌辽城勾出一个威严的轮廓。光线昏沉,只可看清她绛色的发丝。
两人走远,身形渐渐融在一起,成为浑浊天地的一点黑色。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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