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迹斑驳的铜树烛台上,烛火幽幽明灭,近旁走过一人,带动的气流使火焰摇晃。
那个中年道人直到供像前,冲着紫微大帝的莲花座拜了拜,上面没有帝君塑像,只有一个年轻人。
老道人念叨几声罪过,抽出拂尘,敲在青年头上。
方垣睁开眼目,脑袋昏首沉沉,他依稀忆起,自己已经死了。
时间卡的很是正好,他下山时便迷糊了起来,靠着城墙根睡了过去,山间的流风,树上的鸟鸣都变得不再真切,再睁开眼时,他又回到了观中的六御殿。
“除魔除完了么,你就睡。”师父提着拂尘,笑看着他。
他左右看看,左是玉皇大帝,右是天皇上帝,正端坐在紫微大帝的位子上,原本紫微大帝的神像不见了,不知算不算僣越。
方垣上仍着那身紫金法衣,衬里毛绒绒的,穿着外很是暖和。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师父,有些迷糊。
他看向院中,时间仿佛是黄昏,夕日的光洒在枣树上,落在砖瓦间,这景象他曾看过无数次,依旧看不厌。
见他不说话,师父开口道:“怎的?没弄清楚情况?你死了。”
方垣微微点头,他自然明白这点,但仍有些懵懂,毕竟这是他自记事以来头一回。
“师父,那邪阵……将来是否有人来破除?”
“害,谁知道这个。”麦老道抄着手说。
“那天地不是有理么?”
“有是有,但也只是理应如此,倘一切顺应理法,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遇到的许多问题都不该存在。师父劝你,自己的事自己干,这辈子没干完就下辈子接着办,虽说这事是你强行揽下来的。”
说罢,麦仲宣大概觉得自己讲得不错,又让方垣下来走两步。
“行了,也别愣着,下来走走,投胎这事宜早不宜迟。”
他迈过门槛到了前院,庭中立着一只白鹤,雪色的羽被夕阳镀上金色,祂看到方垣,俯下了身子。
方垣明白,祂是来接自己的,但他有未了的事,虽然明知可能完成不了,但他仍断然放弃这升仙的机会,近步进续向前。
“你小子,有上天的机会不珍惜,非要青华大帝派九头青狮来接你?“师父笑说。
“不是,只因我有未竟之事。”
“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你不怕灵官爷么?你眼睛发头怎么变色儿了,灵官爷打的?”
“不,是后土娘娘。要是有任何责罚,我坦然受之,但这件事必须要完成。”
师父坏笑起来,道:“吓唬你的,王灵官不会也不敢来敲你脑袋,有什么事就去做,别再留遗憾。”
方垣品着这话,问:“为何不会,为何又不敢?
师父山了有点恨铁不成钢,斥曰:“为师说了这么些你就听了个这,说你痴你真痴么?哪话重要哪句话是陪衬都听不出来,告诉你也无妨,你不妨想想自己从哪出来的。“
“六御殿。”
“六帝殿哪儿?”师父语气都急了。
“紫微大帝的莲花座上。”
“这不就通了吗?”
“通了?”方垣不解。
“罢了,不与你这痴儿置气,”师父心感无奈,这呆徒弟就是不明白,“那女娃等你呢,快去罢。”
方垣近步走向门边,回头问:“徒儿仍是不明……”
“不明就不明好了,再问抽你!”师父扬起拂尘,一幅要打他的样子。
方垣点头,其实他是想问,邪祟未除,?
他看样子是问不出来了,推开门扉,门外并非他见过无数遍的远山,而是一条小道,道的两旁是无垠的芦苇荡。
说来怪异,观里天色晴好,满是金色的霞光,门外却下着绵绵细雨。他回头欲问这是为何,却见师父的拂尘又扬了起来,看来是被问烦了。
方垣迈过门槛,进入到用芦芳荡中,回身再看,门还在,只是也只有一扇门,孤寂地立在道中央,左右没有墙壁存在,门中是道观的景象,师父仍站在那催他快走。但绕过门往后看,却又只有无际的芦花。
方垣最后向师交行了一礼,了无缺憾地上了路。
天上洒着绵绵细雨,让他的额上蒙了一层水珠,在这中漫步还有一分凉意,好在身上的法衣很暖和,他不禁想,真央会不会冷?如果她在等他的话。
雨丝细得像花针,打不湿土路,所以一路也并非泥泞难行,小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终于,在路的尽头,他看到一座牌楼,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酆都”,正是人死后的归宿。
牌楼再向前是一野渡口,码着几艘小舟,在碧波间摇晃。
以及,坐在石阶上的真央。
真央坐在台阶的青石砖上,将双足伸入澄澈的水中。被微凉的雨水淋了个昏昏欲睡。
石阶被古往令来无数的亡者跨过,磨得圆滑,再加上下着雨和砖缝间的青苔,踩上去直打滑。
方垣小心翼翼地步下台阶,坐在真央身旁。
打着睛睡的真央这才清醒,睁开碧色的眼眸望着他,睫毛和发丝上挂着水珠。
良久,方垣说:“你不去找你姐姐么?”
真央揉着眼睛道:“她之前在这,后来嫌自己多余,划着船走了。倒是你,这么快就来了?”
“嗯,也不能让你等太久。”
“现在开窍了?”真央哂笑,然而她自己对情思一事,也并未比他灵光到哪里去。
这一句话就把方垣噎住了,他只好转移话题:“你把脚放水里干嘛?”
“哦,水里暖和。”真央说。
“你冷吗?”
“有点。”真央把带着水气的衣服裹紧了些。
方垣祖下自己的法衣,披在真央身上,他则只穿着青黑色的里衫,弯腰将手伸到水中,的确是温的。
真央放眼看向对岸,那蒙在雨雾中的望乡台,忽然开口道:“好险,差点把你拉上船。”
方垣也同样回答:“可惜,差点把你拉上岸。”
但二人都明白,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重要的是,真央在这里等来了一直等的人,方垣不再理会清规戒律,追上了真央。
之前,真央因静默,方垣因踌躇而酿成悲剧,到今,他们补上了一切的缺憾。
方垣站起身,解开一艘小舟,向真央伸出手道:“走罢。”
真央双腿有些麻木,抓住他的手站起来,双脚仍踏在水中:“你偏在这时候开窍,下辈子还能见到你吗?”
“能,我去找你。”方垣跨上木舟,拿起撑船的篙。
“我怎么知道是你?”
方垣思索着,说:“记得那辆车吗?以后我会开辆更好的去见你。”
真央不顾自己的鞋袜,撑着方垣的双臂上了舟:“别太嘚瑟,小心我再摔你一通。”
“可以,随你喜欢便好。”方垣坐在船首,撑起了篙。
“那你可得开窍些,本来就是无趣的人,伤了人魂更无趣。”
“我尽量。”
竹篱拨开碧水,荡起清列的涟清,天空上密布着青白的阴云,烟雨止不住的撒入湖中,激起点点波纹,向远看去,水面比天色更明亮。
江水滔滔,舟筏摇摇,古往今来,逝者如斯。
酆都,也并没有生人想象的那么阴森。
方垣沿着露出水面的一只只石兽,往望乡台拨去。
(终)
原神岩雷:浮生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