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是你大婚的日子,处处鲜红,处处透着喜庆,府中上下莫不是笑着的。
唯有你平淡敛眸,梳妆镜里的一双杏眼波澜不惊,如同镜中水,死气沉沉。
“嫁给首辅,可委屈你了?”
忽而一只手越过梳妆丫鬟,直直捏住你的下巴,冰冷刺骨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她的眉宇间凝着一抹戾气与不耐,通身气质还残存着当年女将军的嗜血残忍,虽是极好看的一张脸,但心是烂的。
比沼泽里的枯骨还要恶臭几分。
“母亲选的人自是好的,不曾委屈。”
你任由她捏住下巴,毫无尊严的仰视着她。这么多年了,你也该习惯了,她时不时的发难和给予难堪。
“即是不曾委屈,那便笑。”
她又强人所难了,大概是父亲近来又想起你的生母叫她看出来了。
世人皆说,你像极了生母,尤其是看人时寡淡的一眼,仿佛世间万物再璀璨绚烂也入不了你的眼。
她最恨的一点。后渐长大,她的恨意方消减退却一些,只因你长相随了父亲,一派温和样貌。
想来,她刚才看到你的目光,又心中迁怒你那可怜的生母。
“自此离家外嫁,绒儿笑不出来。”
你回应道,又垂下了眼睑。
这段姻缘,从不是你所求的平稳安泰,从头至尾不过是首辅与继母安氏的交易。
以魏家的影响力,去帮首辅插手之前无从下手的钢板,而只要他在一日,便荫庇魏家一日。
安氏冷哼一声,终是放过了你。约是怕过火了惹得首辅猜忌,毕竟她答应要把地位最高的女儿嫁给他。
首辅本该娶的是魏沚。
但即是各取所需的交易,安氏便万万不敢拿女儿的终身幸福去赌,以防未来不测风云卷下了那位自视甚高的首辅,连累了她家女儿。
首辅听闻后并未动怒,只派人更换了聘礼,倒是比之前丰厚了不少,奇珍异宝也翻了一番。
令安氏好一阵恐慌,当代首辅绝非善类,她这般光明正大了,他为何还不出手?甚至连一个警告都没有。
最后,安氏还是决心嫁你。
珠帘、盖头一层层盖下来,你看不清路,也听不清周围在喧哗吵闹什么。
天地之间,如此孤独。
“新嫁娘上轿子喽~”
负责吆喝的媒婆欢喜的喊道,轿子旁的丫鬟连忙掀帘,你微微俯下身坐入轿内。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闯入闹市,最前方骑马身着红衣的男子唇角带着隐秘的弧度。
容貌出尘,面容干净略带了些深邃与立体,眼眶下有些青黑,使得他挑眉时显出几分阴冷。
握住缰绳的手骨节分明又有力,并不是一位纯粹的文官,早些年也是跟着皇帝南征北战,马背上取得天下的。
“主子,您为何放着魏二小姐不娶,娶一个……”
昨日晚,书房里研墨的铃音终是忍不住问道,明明主子配得上全天下身份最高贵的女子,却偏偏要娶一个没亲娘的。
“慎言。”
李千钰搁下了毛笔,眼眸淡淡,语气亦是平淡到极致,即使他心中恼火。
你不喜情绪波动大的男子,那他便忍耐着,至今已成为下意识的隐忍。
铃音不甘心的低头,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是。”
“下去罢。”
铃音欲言又止,还是退下了。
李千钰抬手端来洗砚台,笔端遇水散开成一团淡墨,像技艺双绝的国士画出的山水图……又像那年的山峰。
他有些失神,后又紧紧抿唇。
皇帝三年前才夺得了天下,而他险些丧命在四年前的寺庙前。
正值前朝殊死抵抗,百姓苦不堪言的日子,但凡有些权势的都将老弱妇孺送入了寺庙,以求庇佑。
现皇帝当时杀红了眼,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扰乱军心。
竟不顾佛家礼法仁慈,特派他去攻下寺庙,挟持臣子其家人,以此也不怕无人拥护,造成血洗都城的千古骂名。
就在半路上,他遇见了你,一个柔柔弱弱倚着树干轻轻喘气的少女。
“不能去寺庙,圣人派了诸多兵马围守那里,只怕有去无回。”
你蹙眉拦住欲再度前行的李千钰,神情坚毅。
他当时想着,如今胜券在握,天下已然唾手可得,难不成一个贵女也想学人投敌造反?
“你有何证据?”
李千钰坐在马上,睥睨中带了丝玩味。他是有三分信少女的说辞,但军令在身,哪怕信了几分也不能撤退。
“寺庙中并无所谓的老弱妇孺,空空如也,将军去了胜了那也是败了的。何不如……”
你还没说完,一个破风声突然响起,凌厉带着杀意,可惜那人箭术实在不好,只堪堪划破你肩头的衣服以及表皮的一点肌肤。
军队几乎是同时围住了李千钰,以盾护之,训练有素。
“叛徒!父皇待你魏家圣宠不断,你却私自报信给造反之徒!亏本宫以为你平日淡泊、不追名逐利,处处待你好,你竟是如此回报本宫的!”
明华长公主气愤的扔下弓箭,原本明艳张扬的贵气有了几分凋零,与一抹疼痛。
她身后的高手亦是团团护住这位任性至极的长公主,一时间两方剑拔弩张。
你没有理会肩头的丝丝痛意和逐渐扩大的湿润,定定看着明华长公主。
“长公主待魏绒之恩,魏绒从未忘却,也并非是薄情寡义、趋炎附势之徒。但这天下只有一个长公主是不够的。
现下,圣人不圣,民不是民,官不是官,公主所言的叛军又有多少是遭受过疾苦不得不反的平民百姓。
公主,今日纵使我不来,谢朝命数也尽了,无非是再多苟延残喘数日,于民不利,于天下不利。”
李千钰若有所思,他本以为都城里的官宦要么老顽固认定皇帝,要么没骨气随风倒。
想不到会有人身处黎民百姓之位打算考量,想来你今日之举是为了快些结束战火,不再殃及平民。
倒是个特殊之人,李千钰饶有兴致的悠哉悠哉的看戏。
明华脸色一阵发白,她想起父皇一夜白发那日同她说的,叫她带着公主府的高手快走……
“原来……您早料到了。”
她闭上双眸,泪水顺着眼睫划下,浸染了脂粉,好不凄凉。
始终活在假想里的她一直在自欺欺人,明明听出了你几次的话外音,明明兵临城下、危在旦夕,她却还是只想做父皇膝下无忧无虑的长公主……
箭矢高高举起,又猛烈落下。
你不作声响,好似全然与你无关。李千钰却看出了你一刹那的哀伤与极快收拢表情的强自镇静。
明华活不成的,军队不会放过她,她性子又烈,怕是不愿做人质让圣人为难,命定要陨落在此。
“来人,将明华长公主的遗体带回去。”
胁迫臣子做不到了,但能看到皇帝痛不欲生的模样,想来离最终夺得天下又近了一步。
你掀裙跪下,没有丝毫犹豫。
“求将军让我带走明华长公主,她……她的遗体我会亲自带给圣人。”
军中之人手糙又脏,她不喜。
李千钰看了一眼对面痛呼公主,双眼充斥杀意,且不让任何人靠近的一众高手,嗤笑了一声。
“还敢反抗?看来你们主子死的还是不够惨烈,这般都警醒不了你们?当真蠢笨、愚忠!”
半山腰的树林众多,高手们大可隐蔽逃走,但他们不愿,明华长公主的遗体决不能落入李千钰之手。
如今他这狂妄的一番话,更加激怒了他们,纷纷摆开架势抽剑拉弓,打算与之一战。
你默然,演变到如今地步,是你没有算计到的。
本想救这将军一命,事后请他向他主子求个恩典,放过明华长公主。为此你愿与她隐于尘世,再不做王侯将相之女。
明华啊……你捏紧手中布料,死死不愿再回想她自裁时的决绝。
原来……你的心也可以那么疼。
两方终是兵戎相见,你趁机跑到明华处,小心扶起她,手指缱绻留恋的抚过她的面庞。
“其实我知……即便我求来了你的自由,你也不会抛下圣人随我走。
可明华,我从未想过背叛你,你所念所求亦是我所念所求。”
你像对待一件易碎品般小心翼翼牵起她的手,还有些温热……却再也不复鲜活。
明日本是她的及笄日,你特意磨了一根簪子意赠予她,盼望着公主欢喜。
“我带你走,好不好?”
去见圣人,她最爱父皇,一定是愿意的。
“去哪?快跟我走!”
李千钰想不通为何一群失了主子的仆从会如此疯狂,他带来的人连连失利,那群人……简直在拿命为主子报仇!
他本欲撤退,却见你抱住明华,那初见时清冷又克制的脸,写满了情意与悲痛。
以为的特殊之人,原是心有所属、另有目的,这一刻他有些羡慕明华,有人肯为她处处谋划、肯为她沾染尘世、算计人心。
于是,他扯住了你的手。
你挣脱开他的手,瞥了一眼身后的战局,心下有了几分计较。
“将军快逃命去吧,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也不会放过你,别忘了明华是因谁而死。”
李千钰满意的看你脸顿时煞白,他果然喜字字诛他人心。
“我欠公主的,自然要还。”
他骤然发怒,握紧了你的手腕,原来那时的隐忍与波澜不惊,全是为了事后给明华殉葬。
“你存了死志!”
你奇怪的看他一眼,饶是自小聪慧、饱读诗书,你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愤怒什么。
“公主待我恩重如山,我却辜负了她,自是要以命偿还。”
让圣人见明华最后一面,你便求赐死,也陪她黄泉碧落走一遭。
李千钰心中一动,绞疼得紧,他似乎从未被人如此坚定的爱过。
你、高手、圣人……
“你跟我走!”
李千钰坚决的扯住你的手腕,势必要同你一起走,他想知道明华到底哪一点使得有人爱她。
刀剑无眼,更遑论箭矢。可李千钰自始至终将你护在怀中,紧紧的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他想……一定……必须得到被爱的秘方!
致死乙女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