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市井

西街尾。

小屋廊下她托着腮慢吞吞煮茶，轻薄的长裙如云般垂落脚边，似是困倦又后仰躺回摇椅。

初夏几日雨，让这片小天地清凉无比。

等他与邻家大娘说完话，再推门而入时只见她小小一只缩在摇椅，可就连熟睡眉头也不自觉蹙起。

梦里她下沉于牢里那片浅浅的污水，疲惫闭上眼耳畔传来亲人的怨哭，心口压抑微微张口想喘息却被那负心人从污水之上捂住嘴，如此高高在上般俯视她不屑她……

她的吐息急促起来，脸色忽而变差原本那抹不适已然成为痛苦，双手无力攥着。

饶是历代驰名第一妖的孙悟空，目睹心上人的苦痛梦魇也束手无策，凡人总要做梦，清醒时会做迷糊时会做发呆时会做……

终究，是他来的太迟了。

淅淅沥沥的雨，直到邻里都挑了灯又大了几分。

她眼睫轻闪，睁开眼时那一片茫然麻木让孙悟空心像被揉搓般闷痛的很，他实难想象如若当初心灰意冷时未卜下那一卦……她会怎样？

她看不出他的心疼，只撑起身子沙哑道:“恩公既回来怎不唤醒我，天色都这般晚了我这就去做饭。”

孙悟空摆手递给她一封信道:“先回家信。”

没有樵夫收留，此生她不叫长生。

安禾乐神情变了变方接下那封书信，拆开后只取出轻薄一纸，一目十行看毕又收回信封随意夹在一本书中。

她坐在书桌前，执笔的手不住颤抖，古木黄色信纸被一团团墨点染的不像话，她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颤抖的手腕，才落下第一笔。

孙悟空知她傲骨仍存，并不出声。

油灯摇曳下她的侧颜古典又朦胧，字迹娟秀又含着一股子坚韧，与长生的字如出一辙。

清脆雨滴声声在耳边，安禾乐束好宽袖净手做饭，多月来的相处她已知晓孙恩公不爱荤腥，只爱些素果素酒。

但那未免太过敷衍，她有心报答，自是费心费力的跟店家学糕点，擀好饼皮后包进果馅，院子里也早早埋下一坛坛果酒。

待特制的糕点上锅蒸时，她才换了把刀切肉切果蔬为自己做饭，邻家狸奴闻着肉味又来蹭她裙摆讨食吃。

安禾乐软了软眉眼，切下一半分给那狸奴。

“你啊你，整日什么也不必做，只需撒撒娇讨讨食就能混的这般圆润。”她见它吃的欢快方笑着进屋。

孙悟空如今就盯着那害安禾乐父亲的贼人，七十二洞妖王尽数出洞，此事重大完全不假手于人，也惹来不少神仙询问。

何等凡人能值得那泼猴花这等功夫只为拿他错处？可孙悟空要的却不是甚凡间斩首示众，他要的是所有陷害安家的人世世入畜生道，夺了其灵智再无翻身机会！

土地公每日在厚厚小玉册上记着条条罪行，大至杀人放火，小至踩死几只蚂蚁。

众神瞧他这浩大架势，只问道:“这厮如何得罪大圣了？我等听听也好为大圣一齐向玉帝禀告。”

孙悟空沉沉脸色道:“看着心里火大。”他还不至于向外人四处宣扬安禾乐的凄惨，她若知晓绝受不了旁人那似可怜似探寻的神色。

傍晚他回去，听院里传来说话声忙推门而入，安禾乐正抱着狸奴同邻家大娘说着话，看到他时唇边绽开浅浅笑意好似含着一眼最纯净不过的清冽泉水。

邻家大娘大大咧咧嬉笑道:“孙家相公怎回来这般晚，你家娘子为你做的糕点当真香味满院，我都特来拜师学艺嘞。”

安禾乐脸皮薄，邻家大娘一调笑就红了脸，只放下狸奴来迎他道:“恩……相公要先净手尝尝点心吗？灶上还温着一壶果酒。”

她还是习惯叫他恩公，在她心底这等恩情是大过天大过地的，是以外人不在便唤他恩公时时谨记。

孙悟空无有不应之理，牵着她手陡自欢喜，邻家大娘又笑道:“孙家相公，你不放手小娘子怎给你端饭送酒啊？”

安禾乐羞得脸红透，孙悟空这才反应过来笑笑松了她手。

邻家大娘有些眼力起身道:“你们夫妻恩爱，我啊也得回去给那一家老小做饭了。”

雨后的月色极为纯粹皎洁，如同为凡尘披上一层清冷的华纱，小院里栽种了几棵果树围篱上爬满绿意。

安禾乐为他斟酒，孙悟空尝了尝她做的糕点，说不上好吃也不难吃，只是极为香甜，倒是那果酒甚是甘冽让人回味无穷。

反观她很期待孙悟空点评糕点，孙悟空面不改色夸赞道:“味美甜糯，娘子好手艺。”

安禾乐笑了笑，眉眼弯弯好似今晚的月牙。

孙悟空有心给她平静安宁的日子，二人就这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她洗衣做饭他做木工洗碗，她在家中种些瓜果蔬菜，他在外惩治贪官。

偶尔邻家小孩跑来躲大娘的鸡毛掸子，大娘也不是吃素的照打不误，惹得几个小孩满院嗷嗷叫唤，孙悟空在时还能拦，她身娇体弱只能喊着“大娘莫追了莫追了，当心气坏了身子。”

日子就这么过着。

夏去冬来，初冬那日邻家大娘手挎着菜篮着急去看午门问斩。

孙悟空陪着安禾乐一同去，那天刽子手砍下来的人头堆满了板车，血流成小溪。

安禾乐突然转头极为认真的似哭非哭问他道:“这莫不是我的梦？”她说的那般小心翼翼，好似怕语气重些这一切都会随风破碎。

安禾乐母亲信神仙，那时牢房里她便也跪着日求夜求，但她不曾看到半分显灵，右手被夹着声嘶力竭时仿若世间孤立无援……

哪里有神，哪里有仙？

孙悟空沉默，只将她揽入怀中用力抱紧。

安禾乐再没梦魇。

院里又多了些小动物，见她喜爱小动物，孙悟空又从天庭牵来一匹神马，那马温驯听得懂人话，安禾乐甚是喜爱它。

孙悟空见她那般喜爱小动物忍不住吃味，但每次见她欢欣笑颜又跟着勾唇。

不管是凡人安禾乐还是师妹长生，只要是她只要能陪伴相知相守，或许就是他所求的。

安禾乐忽然抱着一只小猫从窗子下跳起来吓他，还握着小猫爪子朝孙悟空挥了挥压着嗓子道:“孙小公子，我乃猫妖之首若不想丧命，就速速去买街头的烧鸡一只献于我。”

孙悟空失笑，用手拎起小猫后脖颈道:“你又骗来隔壁狸奴的崽子了？……要吃烧鸡一同去店里吃可好，他家的醪糟也做的极好，你不最爱那醪糟汤圆？”

安禾乐见那小猫被抓住规规矩矩的样笑的直不起腰，只挽了他胳膊道:“那走吧，相公。”

孙悟空放下那小猫崽子，与她十指相扣。

天边的落霞如飞虹，她又想起那日牢里见他那惊鸿一面，她能看到他半蹲下身抚摸她脸颊时的悲悯……

或许，能遇到他就是她一生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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