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序曲·各怀心事（十二）

“刚才，我还在劝自己是听错了。”

徐长老跑路之后，没了长辈撑场面，任晴天便甩去了顾忌，攥紧拳头腾腾腾上前两步，直直的瞪着萧南离。她一边走一边说，唇齿间漏出的声音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几天我劝自己说你清楚林语的记忆碎片是为他好、劝自己说不应该嫉妒林语忘记我而和你亲近、劝自己说这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越说越激动，任晴天的音调一再拔高。她的理智还在提醒她注意音量，顾忌着怕吵到外头的林语，下一句就压低了音量，声音压抑的简直变成了悄悄话。可惜，谁听了都知道，世上没有这般声嘶力竭的悄悄话。

“结果你这家伙，居然故意……就算你救过他又怎样？你算他什么人？你凭什么自作主张！”

萧南离这些年虽然过得清心寡欲，但骨子里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料。萧道长少与人来往，嘴里虽然不见什么好话，那种清高傲然的气势却让她鲜受讥讽。

萧南离从来没达到过出世的境界，她只是入世不深，鲜见红尘。所谓的心平气和，大部分还是仰赖着身边波澜不惊的世事所赐。

任晴天情绪激动，此刻说话颇有几分咄咄逼人。萧南离本想服个软息事宁人，哪料得到她竟如此尖刻，一时间眉头皱起，平静的语气也沾染了冷淡和不屑。

“你又算他什么人呢?”

萧南离的脸上并没有怒色，有的只是明显的冷漠和隐藏在冷漠中的鄙夷。

“恕我直言，我的事情你也没有资格管，你现在连梦境师都不算吧？”

关于任晴天萧南离知道的并不多，但有一条她可是牢牢记住了——这位姑娘是前·治愈梦境师。

萧南离是梦境师的忠诚信徒，是那种一度视信物位圣物，愿为梦境师的责任以身殉道的虔诚守护者。她从没想过有人会在性命无忧的情况下放弃信物，把做梦境师这件事情当做儿戏一般说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这种梦境师是唯一身份，梦境地位胜过现实的观念在林语出现中后虽然有所改观，但也不能改变她对梦境师责任的重视。就像你不能指望虔信徒在一朝一夕之间相信无神论一样，萧南离也不会瞬间理解那些曾经退缩的人。

正是这个原因，萧南离打知道的第一天起就在心里看不起任晴天。

现在这个被她看不起的懦夫正指着鼻子骂自己，萧南离的平心静气瞬间破功。用分外寒凉的语气说出了一直以来自己对任晴天的看法。

“你不过是一个逃兵罢了，现在跑出来充什么卫道士？”

“你连梦境师都不算”，一句话正戳在任晴天的要害上。

任晴天一时语塞，这是她最后悔的决定之一。当初一时任性就随随便便的抛弃了梦境师的身份，现在又想回头重新加入这个集体，再怎么说也免不了脸红害臊。

对啊，你又不是梦境师，又哪里来的资格对人家的内部事宜指手画脚？

见任晴天被自己一句话怼的呆若木鸡，萧南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可能太过分了。她要是抓着任晴天退队的陈年旧事不放，那和任晴天抓着自己曾经对林语使用催眠术一样，都不会给现下的局面带来任何帮助，只会徒增矛盾，让林语恢复记忆的事情变得更加寸步难行。

毕竟林语还需要他们这些老朋友的帮助来恢复记忆，这些老朋友里面自然是包括任晴天的。萧南离本来就在考虑如何和这些人打好关系好借机为林语重构底层认知，她要是在这里和任晴天撕破脸皮，只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想到此处萧南离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定心情然后柔声开口：

“我想现在的重点不是吵架，而是想办法帮无帝解决问题。”

萧南离还是习惯叫林语无帝，就像林语也还是叫她阿离一样。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本命，但林语并不排斥萧南离叫他无帝，就好像两人的关系没有因为这些“老朋友”的出现而发生丝毫的变质。

林语真的是个很好的朋友，想必他失忆之前也很受欢迎吧。萧南离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妨碍林语回到曾经的生活节奏里去。

那就更应该好好帮他了，自己做的孽得自己去还。

“你要是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也可以，我只希望告诉他们之后不会对林语造成不好的影响。”

萧南离继续柔声叙述，不过这句话不是因为服软，而是发自内心。

只可惜这话在任晴天听来就没有那种伏低做小的味儿了——没办法萧南离面瘫多年，清清冷冷惯了，她的“柔声”能有三分软意便算得上诚恳。

任晴天只当她性子傲慢，分明是做错了事情求原谅，却还撑着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她从方才的冷语中脱出身来，也意识到两人之前所说所做不过是在发泄怒气互相伤害。这个萧南离虽然性格不怎么讨喜，但说的话倒是没错——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帮助林语早日恢复记忆。

“确实，你说的有点道理。”

任晴天眼角的绯红已经褪去，此刻两人的火气差不多已经发泄干净。虽然仍旧相看两厌，但共同的目标还是很快帮她们达成了共识。

“催眠的事情，不告诉别人也不是不可以。”

说实话，任晴天也不希望把这件事情闹大。她性子软，到底还是个怕麻烦的。再者任晴天自己这会儿也不是特别招待见的人，她之前放弃治愈梦境师的身份，在不少人心里留下了疙瘩。虽说看现在的情况，昔日的同伴们都是一副打算既往不咎，还挺希望她回来的模样。但要说毫无嫌隙，任晴天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幽梦已经现身，这个节骨眼上，希望梦境师内部还是尽可能不要出现裂痕为好。

“不过你得保证时机已到就撤销‘隐秘之力’，帮林语恢复记忆，不能再耍歪心思。”

任晴天思量再三还是选择了息事宁人，但她郑重强调了林语必须恢复记忆的事情，末了还给萧南离放了句狠话。

“你如果有意阻挠，可别怪我把今天听到的事情都说出去！”

“好，一言为定！”

萧南离本身也没打算拖延林语恢复记忆的周期，她只希望这种和平能够维持的尽可能长久一点。哪怕和平是虚假的，所谓的“长久”也是过一天少一天。

见萧南离答应的如此痛快，任晴天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默默点了点头，侧身做了个客气的“请”的手势。

“既然如此，那我们出去和徐长老商量一下后续事宜吧。”

催眠术的风波就这样告一段落了，任晴天和萧南离在暂时隐瞒部分实情方面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对外只说林语是因为失忆时间过长导致的底层认知混乱，需要调整一段时间才能唤醒记忆。

全程被催眠的林语对之前发生在静室隔间里的事情浑然不觉，恢复清醒之后只见萧南离和任晴天都在身边，而徐长老则告诉他自己的状态不太好，暂时还无法恢复记忆。

当着连个姑娘的面儿林语没有太过激动的表示，实际上他心里相当的失落。来协会之前偷偷去看了眼自家老爹，那个时候林语就对恢复记忆抱有了极高的期待。白泽说的没错，带着完整的记忆去见父亲才是美好的重逢，而忘尽前尘的自己在带给父亲惊喜的同时也会带去遗憾和痛苦。

欢喜归家的希望一梦成空，换成谁能不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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