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就在寝殿等着,奈何皇上坚持要一起去,便也换了衣裳跟着出来。
“皇上,是遣去平美人那的沁亭,说是,说是…”齐祥见着我也出来了,吞吞吐吐不再说下去。“莫要结结巴巴的不说话,说什么了。”他对于沁亭来禀报的事情似乎并不惊讶,想来本就是派去监管着的。
“说是,在平美人的内室发现了…禁忌之物,”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极为紧张,“是绣着昭贵嫔娘娘生辰的小人…上面扎满了针…”
他从袖口中拿出一片布料跟银针,说是沁亭从小人下拆下的证据。皇上听了勃然大怒,拉着我便往平美人那儿去。
齐祥则先行一步,将皇后请了过去,毕竟是后宫之事皇后不可不到场,但又因着是外族献来的妃嫔,又不能兴师动众把满宫人全叫来。总之我们到的时候,仅皇后娘娘端坐在上方,平美人则满脸心虚地跪在地上,宫人们则皆去搜宫了。
“皇上到了。”皇后娘娘起身行了礼又挪到侧座,皇上略点了点头便坐下了。“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只平淡给了一句便不再说话,而是直盯着地上的平美人。
“臣妾无可辩驳,只能自认倒霉。”她说得极为不甘心,似是受了栽赃一般,也不再多说话。两人就这样僵在那里,直至宫人从内室里翻出了被撤了几片布的娃娃,送至皇上面前。
皇上一言不发,只拿起盘内的小娃娃,是一个极为简单的缠着棉布的“木乃伊”娃娃,上头缝着一块类似于衣物的布料,绣着我的名字与生辰,扎满了细长的银针。皇上拿着东西揣摩了许久,忽而暴起震怒,将手中的娃娃往平美人面前猛摔,因着力度过大上面的银针都飞溅而出,满地银碎,还有几根飞插进了平美人的胳膊上。
“你仗着母族,好大的胆子!”他此刻气急,声音中都投着不可控制的音调。平美人则似块石头般既不辩解也没有任何动作。
可我分明觉着她挡住的神情中是满满的得意,她知道皇上对她无可奈何,至少在母族再进献或送来和亲公主之前,她都是绝对安全的。不为着她,也为着大局。更何况我只是一贵嫔,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即便是得皇上盛宠也是一样的。甚至来说,在这局中,皇上的宠爱是最不重要的。
但我仍十分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摆着是对皇帝的挑衅,她究竟是图什么才做这样的事。可事态发展似乎并不能待我相同,皇上已经起身,只见他恹恹地甩了甩袖子,有些不甘心地瞪着下面的平遥期,"你当真不说?"她却只低着头在地上斜坐着,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对着这样软硬不吃滴水不进的样子,皇上也是极为无奈的,他思索了片刻,“美人平遥期,品德不端,戕害后宫嫔妃,禁足六月,降为才人。”他说罢便抬脚欲离,却见齐祥匆匆进来附耳几句,见他脸色变了又变,又开了口,“念是初犯,来自异族恐不懂宫内规矩,禁足三月即可,皇后派几个教养嬷嬷来教着。”
皇后对于皇上这样的改变似乎并没有特别惊讶,只行礼接旨。皇上意味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只留下一句话,“昭贵嫔,此番委屈你了。”我也只能淡淡接下了话,行了礼看他独自黯然离开。本想随着离开,却被皇后使眼色留了下来。待处理完平遥期的事情,才拉着我往凤仪宫去。
“娘娘此番留我何意?”其实因着皇上不轻不重的处罚,我还是有些不满的,毕竟事关自己,虽说我不大相信那种把戏可以伤人,却也觉得气愤,见皇帝如此轻轻放下,自然心生怨怼。“见你这样就知道你并不理解皇帝的意思。”她并没有居于上位而是在我边上坐下,拉着我的手,“皇帝有他的苦衷,你可曾见他今夜孤影落寞的身影了。”
“可...”我不知从何开口,我当然看到了,我也知道他必然有他的不得已,他是一国之君而不是我的小小夫婿。“你不知道。”她眼神飘向远方,“那样的事情,后宫的小女子是不会知道的。”她拿起桌上新沏的茶,缓缓开口,“你听我给你说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国家,繁荣昌盛,人人以诗书为最高理想,才华辈出,就这样一直在自己的国土中安然度日,当然也会有商人和文人志士出外游学,向周围国家传输我国先进的科学技术。”她的思绪似乎飘得很远很远,“可后来,后来邻国的王大变治国方针,开疆扩土大力发展武器,还将传去的技术应用在军事上,而这个本就文多武少的国家便成了第一个拿来开刀的羊羔。”
“拿着你亲手给的技术来打你。”她苦笑一声,“是不是很好笑。可就是这样,世事正是如此,这个国家只能一退再退,期间被掳走了多少能人异士,书籍技术皆被付之一炬,最后变成一个支离破碎的国家。”她眼神中是无尽的哀怨,“然后帝王被百姓们亲眼送上断头台,当时的亲王卧薪尝胆,将剩余不多的书籍古典技术统统与其他国家做了交易,在手上攒了一支队伍,背水一战保住了国家,保住了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他上位后,大力发展军事,同时努力收回流失的技术。但他始终是个凡人,虽然军事发展迅速,可他早前欠着周边邻国的救国之恩,此后无论是往那边送去和亲公主还是接受外邦的和亲进献,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更没有收回书籍的理由。即便后宫满是外邦的眼线,即便她们胡作非为,这都只能让他看到自己的无力。”她颓然靠在椅子上,仿若她就是当时的他,“幸而他仍有钟爱的皇后,生下十分争气的孩儿,从小文武双全,立志复国。自从这个孩子成为太子监国之后,国家确实一步步好了起来,甚至依靠强盛的军事力量与口才,收回了一部分的医学典籍,经过无数民间才人的帮助,建立起了最强大的医学队伍。”
她眼神中有了光,我猜测她说的正是当今圣上,“可他仍有他的不得已,他无法事事从心,正如他从未做过真正的自己,正如他亦无法理直气壮地拒绝外邦从内的蚕食”她靠向我这边轻轻拉住我的手,“可他在努力,他有他的深谋远虑,他已然有了自己的计划了...”
我见她再不停下便要涉及到国家根本机密了,连忙伸手停在她嘴前,“娘娘,再多就失言了。”她也才从情绪中缓了过来,连忙刹住了车,“对对对,是我心太急了,我生怕你们之间为此生了嫌隙,我知道他定不会说这些,他心中有大志,不会去解释,又怕你钻了牛角尖的想不通。我一心只希望你们好,真的,妹妹,切莫怪他。”
“我知道,”我看得出皇后苦心孤诣地想要撮合,却又有了新的不解,“既如此,娘娘才是最懂他的人,他又为何置娘娘...”我心里也始终有些不解,皇后如此深爱于他,又处处为他着想,且心知他多年的不易与愿望。这样一个相识相知的人,如何走到今日只有相敬如宾的疏离。
“这便是命。”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能坐在皇后的位置,是因为家族,也是因为当时仅有我可担此任。”她看着我,“若当时就有你,便没有我的事了。”她说,“既已说了这么多,便也无所谓再多说些。皇上为太子时太子府中人虽多,他却一心社稷,对后院可以说是一碗水端平。”她轻笑一声,“就是看上去每个人都受了宠,其实都是一样的,得到的恩宠也好赏赐也好,从来只是如同行公事一般。”
“况且他后院那些,都是带着心思进来的。”她有些无奈地低头,“我也是,年芊也是,都只是家族送来的眼线罢了,都是身不由己的。即便我对他多有情谊,那都是这辈子无法跨越的鸿沟了。”她起身走向门前,头上是漫天星空闪烁,“就像是人与星星一样,即便看得到也是摸不着的,这辈子也不能的。”
她转头看向坐着的我,此刻她背后是深色的天坠着星星,星光衬着她今日浅紫色的衣裙,宛若才下凡的仙子一般,可她比仙子多了些尘世间的哀婉,这哀婉却将她显得更加凄婉幽美,似乎要将她揉进这破碎的星空中去。
“这皇帝老儿着实不解风情,”我不想见她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就在这凄婉中岁岁年年地熬着,起身唾骂一句,“这样好的娘娘,只有他这样的臭老头不珍惜。”我向她走去,拉着她的手一同站到院中,头顶洒下点点星光,“他既不珍惜,你也无需日日顾影自怜,虽身处后宫可你已是皇后了,谁也奈何不了你,便好好过着,有我们这些好姐妹。”我思索了一下,“嗯..至少有我这个好姐妹,你不必天天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养养鸟种种花,诗曲歌赋,好不自在!”
她愣愣瞧着我,眼中似乎有什么在慢慢破碎,露出本来清澈的目光,逐渐驱散身边的哀怨,“容儿...”她眼中噙着泪,是喜极而泣的泪水,“你说得对,是我固步自封,是我自己为难自己...”她又定定地看着我,“容儿,果然...你是不一样的,对皇上也好,对我也好,你确实不同常人。”
我却对她的话语表示了疑惑,“什么叫..果然不同?是谁跟你说过什么吗。”
皇后拿出帕子擦了擦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当初你在选秀上,皇上便看上了你,大典上他又明显对你别有用意,后来种种你颇为得宠...”她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作为皇后,对你自然要多看一眼,便去了奉天楼找了掌祀看看。谁知掌祀说你命非常人,天机不可泄露,只告诉我你对江山社稷百利无害,我自然就放下心来了。”
她说得平淡,我心中却是波澜,这奉天楼实在神秘,说出的话也让人捉摸不透,实在令人又惊又惧...改日还是要再去看看的,或许会有些不同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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