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扑朔迷离

天蛇圣殿。

当今盟主——伊洛维奇，正踩着冰冷的月光，伴着长长的影子，独自在空旷的殿内徘徊。

华丽的长筒靴踏在大理石地板上，踩出嗒嗒的声响，在大殿内悠然穿荡。伊洛维奇背着手，走到大大的落地窗前，抬头望着月亮，只是不语。

这一切，他想要的，他都已经得到了。盟主之位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这也意味着那些豪奢的、滋润的、淫靡的，看似光鲜无比惹人歆羡的生活也将到来。

——但，他的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不是他最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其实，也只是安稳的生活而已吧？颠沛流离那么多年，扪心自问，他所求的，其实，只是往后平静安稳的日子，仅此而已。

可总有一个声音，在他少年时，出现在他心底，邪笑着让他夺回他的盟主之位。尽管这个声音后来不知为何消失了，但想要夺回盟主之位的想法，却就此根深蒂固。

……是的，在凯兮的帮助下，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盟主宝座。但是，其中，他又有几次没有受到凯兮的控制呢？

——那个虽然美艳动人，却狡猾至极的女人，已经完全不能再吸引他。他不能再被她控制！无论如何，他要摆脱她。只要形势稳定下来，她的任务就算完成，就会离开，到了那时候，整个天蛇星，可都是听他的了……

眼底缓缓浮现出耶里梅斯——不，缪斯最后伏在地面失魂落魄的模样。其实，他也不想这样的吧？尽管他和他在这之前连一面之缘都未曾有过，但缪斯无论如何都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弟弟，手刃亲人的感觉，犹如一块巨石跌入湖面，激起千层波浪的同时又砸得湖底生疼。

昨天，天蛇法庭审判了缪斯谋杀二少主这一案。缪斯虽为三少主，但由于其血统不纯，地位不及二少主，因此其谋杀二少主的行为不是王位争夺的结果，而是以上犯下，是罪大恶极的蓄意杀人案。

其中，缪斯也承认了他的罪行。然而与此同时，因其态度冷淡，并对法官与出席长老们出言不逊，主法官决定判其死刑，并于三天后的正午处以绞刑。

消息传到伊洛维奇这里的时候，也就是前不久。要说伊洛维奇原本应该是对缪斯的生死是并不特别在乎的，可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的心里竟然浮过了淡淡的一缕惆怅。

他会死了吗？不出意料的话，是这样。他将在第三天的正午被士兵们押到处刑台，处刑台中央的一根高高的柱子上会挂上一条绳子。他会被刽子手们推到绳子下面的板凳上，用破麻布套住那个漂亮精致的头，用麻绳拴住那个总是遮掩在高领披风下的白皙脖颈，再捆住那双保养细致的手，狼狈得让人几乎可以忘却他曾拥有过的崇高的地位；然后，等到正午的钟声敲响，刽子手就会一脚踢翻板凳，美丽的前盟主就会被绳子悬挂在柱子上，徒劳而本能地挣扎一番后，便就此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凛厉的风声划过耳际，伊洛维奇敏锐地转过头，一股熟悉的玫瑰花般的芳香擦过鼻尖。“凯兮。”伊洛维奇冷静地说着，看着那个窈窕的身影从黑暗处缓缓而出。

“看来还不算太笨嘛～我亲爱的伊洛维奇。”不再唤他哥哥，凯兮随意地拉下斗篷帽子，笑得娇艳而张扬。

“你来这里干什么？”伊洛维奇警惕地问道——他对这个危险的女人是越来越没有好感。

“别这么警惕～我们可是合作伙伴不是吗？”凯兮抱着双手，歪着头，笑得十分娇艳。而那紫色的鬓发贴着洁白的脸颊一晃，更衬得她美丽无比。“我只是听说……你们那个什么天蛇法庭，似乎判了你的前盟主为死刑啊？”话音未落，凯兮血红的眸子里，便折射出一抹寒意。

这抹寒意，几乎让伊洛维奇为之一颤。当然，他并未轻易显露出来，而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凯兮，道:“是又怎么样？那是法庭的审判结果，与我无关。”

闻言，凯兮噗嗤一笑。“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伊洛维奇，天蛇法庭隶属于天蛇司法机关，天蛇司法机关则隶属于天蛇盟主，所以，这怎么会和你无关呢，伊洛维奇盟主大人？”

伊洛维奇握了握拳，他斗不过这个女子。“……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直说，不要再拐弯抹角了。”伊洛维奇冷冷道。

听罢，凯兮挑了挑一边秀气的眉毛。“既然盟主大人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也就直说了吧！”紫色的高跟鞋渐渐逼近伊洛维奇，凯兮抬着头，那双如秋波般的美目直视着伊洛维奇，却如冰块般冷:“我要活的缪斯，至于过程，与我无关，我只要结果。”

伊洛维奇一皱眉，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话一出口，伊洛维奇便注意到了凯兮变得微妙的眼神，立马改口道:“这是法庭审判的结果，也不是我随便说说就能改变的。”

凯兮冷哼一声。“这些我不管，我只要缪斯活着，仅此而已。”

伊洛维奇拧住了眉头。“……”他一言不发，亦无话可说。

见他这副沉默的模样，凯兮的嘴角扬起一个轻蔑的笑。“想必伊洛维奇你也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了～我最后只想奉劝你一句，”回身，紫色的发尾应身而旋，“你最好撤回死刑的命令，其余随你，就算把他一直关在监狱里也无所谓。”

她朝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又站住，发出轻轻的笑声:

“当然，如果你想放走他，那也是不行的。否则，你将会付出代价。”

“一个，你承受不起的代价。”

凯兮的身影，就如同她来的那般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伊洛维奇的拳已在连他自己都未能意识到的时候紧握，深深地，仿佛要刺进手心里。

外面月亮依旧很好，只是乌云悄然而至，将洁白的月光点点吞噬。

影子渐渐斜去。

……

天蛇监狱。

缪斯微微睁开眼，从一片黑色迷茫中渐渐清醒。

先前在他还没上法庭的时候，慑于他曾经的身份与地位，狱卒们不敢怠慢他，个个态度恭恭敬敬就好像他还是盟主一样，就连牢房也是最好的一间。

而自从他被判绞刑后，狱卒们的态度便立刻大变。他们粗暴地把他从原本的房间里拖出来，丢进这个潮湿黑暗的牢房里。待在这里，他能够听到不知名的液体滴落的声音，听到老鼠或鼠类精灵飞快窜过的声音，听到昆虫噬咬草料的声音。在这里他没有床，没有桌子，甚至没有厕所，他只有一堆破草料，还有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木桶。

每日的牢饭更是如此，散发着难闻刺鼻的腐臭，偶尔起兴用瞳之神能一看，还能看到一条条扭动的蛆虫。反正他也没几天活头，精灵生命力又足够顽强，十几天不吃东西也不会怎样，便把这些根本称不上食物的东西扔进桶里，一个人静静地靠在墙角，任由凌乱的红色长发笼住自己，罩得严严实实。

当然，昨天，泽拉斯来过了。他自然感动他的到来，扪心自问，他当然希望泽拉斯能够留在他身边，或者带他离开这里，远走高飞，从此不问世事；但他很清醒，他清楚得很，只凭泽拉斯一人，是绝对救不出他，反而很可能会被他拖累，最后被抓去问罪的；所以，他选择逼他走，让他一个人离开，让他离开这个星球，就此再不回来……

在他的强硬之下，泽拉斯最终还是含着热泪离开了。尽管在他离开之前，他们……

轻轻抚摸着脖子上的那一抹痕迹，缪斯回想着那昏天黑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死亡的绝望而激烈的炽热。其实，就算……明天就死去，他也不会太遗憾了吧？

在这短暂的一百零五年的生命里，他做过万人之上众星捧月的那一点极光，他享有过天蛇星所有人都羡慕的生活，他，也遇见了他……尽管短暂，尽管酸甜苦辣，但这一生，已算得上充实了。

“砰——”好像有什么声音，在牢房外突兀地响起。随后，便是物体落地的闷响。缪斯怔了一怔，这是……谁打晕了狱卒吗？

正想着，哗啦啦找钥匙的声音就从门外穿了出来。很快，牢房的钥匙便被插进孔里，门把手一转，牢房的门便吱呀呀叫着被推开，起先缪斯惊奇地发现这扇门后面什么都没有，但没多久，一个陌生的蓝白色的人影便显露于他的面前。

……

一片混沌之中，他感觉自己在向上攀爬。他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也不知道终点在哪，他只是往上爬着，在没有任何的外力的催促下。

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了。终于他往下一看，才发现自己爬上了天空。但天空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蓝，天空是黑灰色的，就仿佛乌云密布，即将垮塌。

恍惚间，他看见了一张脸。那是一张极其熟悉的脸，是只属于他的盟主的脸。此时此刻，他的盟主正苍白着他那张精致的面容，眼底下是淡淡的青黑。他神情哀戚，眼角是晶莹的泪珠，仿佛正在，哀悼谁。

“盟主……盟主？”他呼唤，却得不到他的一丝回应。“盟主……盟主！”那一瞬间他想一跃而下，扑向他的盟主，可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从上拉着他，将他继续往不知名的上面拖去。他奋力挣扎，却无力挣脱；他下意识地去摸腰挎间的剑，却怎么也摸不到。

看着盟主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的脸，他凄厉而无助地大叫起来:“盟主，盟主，盟主——”

猛然从床上坐起，泽拉斯急促地喘着气，冷汗一颗颗自英俊锋利的脸庞上滑落。

缓了半晌，泽拉斯才慢慢平静下来。伸手紧紧地捂住心口，泽拉斯回想着梦中他的模样。“盟主……”他呼唤着，轻轻地呼唤着，声音在房间内徜徉，最后渐渐湮灭。

看向窗外，天已经亮了。泽拉斯也没想再睡，他掀开被子，将衣服穿好，盔甲佩好，随后拿起了他放在床头柜上的剑。

他缓缓抽出剑，银白的剑锋在清晨日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这意味着它不同凡响的锋利。泽拉斯拿过手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剑，他看着这把剑的目光，有温柔，也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感情。

回忆疯狂涌入脑海，恍若一把重刃砸在他的手背，迫使他松开手，任由雪白手帕失去形状，徐徐地落地。

刚才的梦境，不知为何，总给他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泽拉斯将军——”门外传来了少年清朗的声音，泽拉斯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刚刚我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了啊，怎么了？”是卡修斯，那个蓝白色的孩子。

“没什么……做了些不太好的梦而已。”泽拉斯隐晦而如实地答道。

“做噩梦了吗？”卡修斯小心地拧开门把手，而后探入了脑袋。“睡得不好吧泽拉斯将军？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安神的食物呢？”说着，卡修斯便习惯性地摇了摇尾巴。

看着卡修斯清秀的面容，听着他清朗的嗓音，泽拉斯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一点。“不用，谢谢你。”泽拉斯放下了剑，对着卡修斯露出一个心安的浅笑。

“唔，没关系～”卡修斯的眼珠转了转，随即落到了泽拉斯的剑上。“哇，将军，那是你的剑吧？”男孩子总对兵器很感兴趣，看着那把长剑，卡修斯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泽拉斯微微点了点头。“嗯。”“看起来真酷～”卡修斯当然想亲手摸一摸，不过，别人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好。“那，将军，一会儿出来吃早饭吧～已经做好了！”卡修斯的笑容总是如阳光般明媚，仿佛，能够扫去一切阴霾。

泽拉斯点了点头。“嗯，知道了。”“嗯哼，那我就先走了～”在卡修斯即将关门时，他又顿了顿，随即继续说道:“将军，我们一定会救出盟主的，我也会努力的，所以，”卡修斯又咧开嘴笑了:“一起加油吧！”

看着卡修斯的笑容，泽拉斯心中一边感叹着他的活泼开朗，一边又暗暗惊讶着他与阳光外表毫不相匹的敏感与细腻。门渐渐合上，泽拉斯望着那扇门，最后选择了重新捡起那张手帕。

……

“泽拉斯将军早！”看着从房间里徐徐走出的泽拉斯，雷伊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大家早上好。”泽拉斯点了点头，旋即站在了他们身边。

“坐吧将军。”雷伊微微敲了敲桌子，泽拉斯这才坐了下来。望着桌子上谈不上丰盛，但却色香味俱全的早餐，泽拉斯在微微惊讶的同时，又在想这么精巧的细活儿是谁做的。

“是卡修斯的杰作呢。”仿佛看穿了泽拉斯的想法，雷伊随意地拿起了一块面包，道。

听到雷伊的话，泽拉斯下意识地看向了卡修斯。被新人注意到的蓝白孩子起先还有些羞涩，不过很快他便笑得灿烂起来。

“真厉害。”泽拉斯轻声夸赞道，随即略带拘谨地拿起一块面包。

卡修斯最喜欢听到别人的夸奖，他开心地摇了摇尾巴，便拿起面包不亦乐乎地吃了起来:“大家快吃吧，新鲜出炉的喔～”

在他的呼吁下，很快，所有人就都会开始他们的早餐。泽拉斯深刻感觉到了卡修斯的阳光与开朗，他在战神联盟中，大概就是如开心果一般的存在吧。那么，又是怎样的身世，会让这样一个活泼的孩子，拥有那样一颗敏感而又细腻的内心的呢？

而在早饭中，雷伊与泽拉斯讨论了接下来的事宜。他们决定在凌晨五点左右潜入天蛇监狱——这个时间，卡在黑夜与黎明之间，是最令看守懈怠的时候——到那时，他们将执行原定计划，通过暗道进入监狱，然后开展拯救缪斯盟主的行动。

时间很快过去，很快就到了傍晚。这一天，泽拉斯感受到了战神联盟内部的那种友爱而秩序井然的气氛。雷伊丝毫没有落下战联平常的事务，盖亚则与卡修斯和他的哥哥瑞尔斯执行平日的训练。其中他们也邀请他一起互相战斗，被他委婉拒绝。

雷霆守护局还在建设中，就如同这百废待兴的赫尔卡星一样——只是一个已初有小成，一个才刚刚开始起步。泽拉斯知道赫尔卡星是雷伊的故乡，看到故乡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一定不好受吧。看着雷伊辛勤的背影，泽拉斯在心中暗暗敬佩着他。

当然，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但从雷伊与盖亚之间那举手投足中隐隐透露出的讯息中，泽拉斯觉得，他们之间，应该不只是单纯的亲密的兄弟关系吧……

罢了！不论是不是，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这不是他应该多管的闲事。

到了傍晚，雷伊带着大家前往了天蛇星。所有人都伪了装，带上了黑色的面纱，几乎没人能看得出他们的身份。黑夜下，身穿黑色制服的他们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要先按照计划一行动，各位明白了吗？”雷伊低声道。

“明白。”在场的人们均低低地回道。

远远望着那座监狱，泽拉斯的心情很是复杂。他肃立在天蛇星的荒漠上，遥望着那座建筑，任由夜晚凌厉的风沙卷起他的披风，是骑士忠贞不移的模样。

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泽拉斯回头一看，风沙中，是雷伊略略模糊的脸。“加油，泽拉斯将军。”雷伊坚定地一笑。“会成功的。”

见雷伊这般坚定，泽拉斯原本迷茫而彷徨的心似乎也坚定了不少。“嗯。”他用力一点头，随即同战联三人与瑞尔斯一起，分开来潜入小道，潜入了天蛇监狱。

月亮缓缓而落，乌云压顶，将一切光芒尽数吞噬。

天蛇星的一切，此时依旧还很是平静。然而，过不了多久，这看似安定的一切，就将被无情地，打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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