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坠落。
他在以他从未感受到过的,将近疯狂的速度坠落。
他看到布满乌云的天空似乎离他越来越远,那个悬崖也在离他越来越远,生的希望似乎也在离他越来越远。
他曾经在做梦的时候梦到过自己从悬崖上坠下,那失重的感觉令他后怕不已。可再怎么可怕,那也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
可现在,不是梦,这一切不是梦,尽管他多么地希望现在的一切就是梦,这样醒来后他的父母兄姐就都不会死,他就会还是那么幸福,一切就都会还如故。
“爸爸——妈妈——”他在声嘶力竭地哭喊,费力地扭动着身体,使劲地向上伸着自己的那双稚嫩的小手。这是作为孩子的本能,哪怕他清楚地知道他口中喊的那些人已经死去,却依旧在无助而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父母的名字。可下落的速度太快,他的哭声被凌厉的风切割得支离破碎,就像他撕心裂肺哭喊着的那些人的生命一样,无情地被消散在他的眼前,一丝一毫也不剩。
第一次,他觉得,离死亡那么近。
也许,他马上就要死了。
眼泪从眼角溢出,在半空中碎裂,飘散。崖底是死神的盘踞点,他正高举着镰刀,狞笑着等待他的到来……
“伯恩!”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声,随后他感到右手腕一痛。失重的感觉消失了,死亡的威胁似乎解除了,伯恩慢慢睁开被泪水朦胧了的双眼,只见一条灰蓝色的小龙用爪子紧紧抓住他的右手腕,一双灰蓝色的翅膀用力扑打着,刮来一阵阵凌厉的风。“你是……”
“我是兰特呀!”原来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小龙,是兰特的精灵形态吗?“兰特……”“不多说了,伯恩,我们快找个地方歇歇!”说罢,兰特张开双翼,以他最快的速度向上飞向陡崖上的一片石台上,然后将伯恩轻轻放在了石台上。
伯恩缩回被兰特的爪子抓伤的右手,愣愣地看着手腕上渐渐漫出血的伤痕。“伯恩,对不起。”兰特收回翅膀,低下头,一副很惭愧的样子。“我没有掌握好力度,把你抓伤了……对不起……”
伯恩没有说话。
伯恩是不是生他气了?兰特这么想到,胆怯地抬起头,却发现伯恩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还有啜泣声。“……伯恩?你怎么了?”“呜……呜哇……妈妈……爸爸……哥哥姐姐……呜呜呜……”伯恩突然崩溃地大哭起来,鼻尖都哭得通红。“呀!伯恩,你别哭,别哭啦!”兰特猛地窜起来,化成人形,伸手蹭蹭伯恩的眼角,帮他擦掉流个不停的眼泪。“伯恩,怎么了?”
“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他们……都死了……呜呜呜……”伯恩抬手使劲地擦着眼泪,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都是被……是被邪灵组织害死的!呜呜呜……”
“伯恩……”兰特悲伤地看着他,想要帮他拭去悲伤,却无能为力。“我,我要找他们报仇!”伯恩紧紧地捏住藏在怀里的暗影卷轴,咬紧牙,努力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我要快点长大,快点变强,总有一天,我会为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报仇雪恨的!”他抬起手,使劲地擦着哭得通红的眼角。“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哭了!”他的视线转移到兰特身上,然后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谢谢你……兰特,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对我的恩情的!”
“说什么呢伯恩!”看到伯恩振作起来,兰特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他扑进了伯恩的怀里,开心地蹭蹭:“伯恩,你忘了吗?之前你可是说过要和我做朋友的喔!朋友之间就是应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以后不管你做什么,去哪里,我都会和你一起的喔!”
“真的吗?”伯恩猛地举起了身材娇小的兰特,两双澄澈的眸子对视着。“当然啦,伯恩,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吧?”“嗯!”伯恩眯起眼,在遭受了家破人亡的飞来横祸后,他第一次地笑了。“嘻嘻,兰特也有好朋友了!”两个孩子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他们的笑容仿佛在发光,仿佛能驱走一切的悲痛与黑暗。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他那头短短的黑发渐渐齐臀,肩上的两个漂浮着的夜魔之球也变得更大了。冰蓝色的眸子里尚存的天真已然被时间所抹去,只余下了由岁月和仇恨铸成的冰冷。他在为他的终极目标——复仇而努力,而隐忍;而那个坐在宝座上的,坐在这个邪灵组织的最高点的男人,则是他此生,最大的敌人……
“布莱克,布莱克……”
好像有什么人在叫他,那个声音很熟悉,仿佛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担忧。
“布莱克,你快醒醒吧……”
难道说,他是在虚无缥缈的睡梦之中吗?潜意识告诉他,他不该让这个声音的主人担忧。
所以他,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呜哇!!!伯——布莱克!!!”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砰地炸响,然后就是一团灰蓝色的东西扑了上来。是兰特,而且还是人形的兰特。“嘤嘤嘤……布莱克你终于醒了……你醒了可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嘤嘤嘤……”低头看着兰特的那一副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布莱克微微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别太担心啦,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呢?”
“呵,那倒不一定!”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穿了过来,布莱克随之抬头,只见黄袍的艾文双手抱着胸,吊儿郎当地站在窗边,他的身边还站着卡洛斯。“真是难得哇,我们勤奋又能干的二当家居然病倒了,可真是喜闻乐见的事情呀!”艾文讥讽道,他的话气得兰特猛地从床上跳到地上,伸出小手指着艾文,气鼓鼓地嚷道:“不准你这么说我们布莱克!”“哎呦,小矮子说话语气挺冲的呀!”“你!你说谁小矮子了!”“说的就是你,不服的话跳起来打我啊!我看打不到吧!”“你!大混蛋!!!”
“啊呀,好了,”一旁的卡洛斯终于忍俊不禁道:“艾文你就不要口是心非了,不知道是谁在听到布莱克晕倒的消息时,吵吵嚷嚷着急得非要过去看一眼才肯罢休的。”话音刚落,他就被艾文气急败坏地瞪住了:“你胡说什么?我明明就是要来看我们勤奋刻苦的二当家的笑话的!我说卡洛斯,你怎么总帮着布莱克那小子说话,你他娘的到底是哪一边的?!”说着,他还朝半躺在床上的布莱克瞥了一眼,酸溜溜地嘀咕:“真是不知道威斯克大人为什么会对这小子这么好,他晕倒的时候居然是被威斯克大人亲手抱进来的!这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威斯克大人竟然亲自吩咐下人为布莱克煮药,还亲手喂给他吃!这到底是把这小子当手下养的,还是当儿子养的?我们忠心耿耿地跟随威斯克大人这么久,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哼,那当然是我们布莱克有魅力啦!”兰特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说。听了兰特的话,艾文又不服气了,瞪着他愤懑地说:“切,不过就是长得比较好看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而一旁躺在床上刚刚醒来的布莱克,看着正争得热火朝天面红耳赤的兰特与艾文,以及站在旁边看着他俩拌嘴的一脸无奈的卡洛斯,默默陷入了迷茫中。
为什么这一切看起来如此和谐?为什么这一切总是与他想象中的那么不一样呢?
“嘎吱”地一声,门忽然开了,屋内四人随声望去,只见一身华丽黑袍的邪灵组织大当家——威斯克赫然立在门后。“——威斯克大人!”艾文和卡洛斯反射性地单膝跪地,作出臣服的姿态,兰特见状也赶紧跪了下来。威斯克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慢悠悠地踱到了布莱克的床边。
看见威斯克靠近自己,布莱克的心没来由得高高悬起,提到了喉咙口。只不过六年的对隐藏情绪的锤炼并不是无用功,这个时候的布莱克已经学会了将情绪完美地隐藏于面具赫然眼底之下,此时此刻他看起来云清风淡,与他那早已泛起波澜的心境似乎没有半点关系。“威斯克专程来拜访属下,有何贵干?”他抬起头,平静地使自己的视线与威斯克的相撞。
“我最勤奋能干的二当家病倒了,身为大当家的我自然是要来探望一下的了。”威斯克的嘴角扬起一丝看似没有任何感情温度的浅笑,而在布莱克看来,是让人恶寒的同时又感到那不受控制的畏惧。“……那可真是劳驾威斯克大人了。”他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好看的眼角便微微地向下耷拉,长长的睫毛也在他没意识到的时候扑闪了一下。
看到布莱克的这副模样,威斯克冷冷一笑,然后伸手向布莱克探去——
他要干什么?本就很紧张的布莱克此时此刻更加紧张了,甚至不小心露出了一丝端倪——他的瞳孔微微一缩,手不自觉地抓紧被单,头下意识地微微一偏——
“砰。”伴随着轻微的响声,威斯克已经将袖子里的东西放在了床头柜上。布莱克霎时有些愣住了,他木木樗樗地扭过头去,眼神略带惊讶地望着床头柜上的药瓶。“这是你的药,治头痛的。”说罢,威斯克便将视线转移到布莱克身上。
“我之前给你喂过退烧药了,现在应该没事了。”说着,他还伸手很自然地摸了摸布莱克的额头。“确实没事了,看来二当家的身体还是不错的。”言罢,他用魔力控制起一瓶开水和一个碗,然后为布莱克倒了一碗水。“水很烫,你别烫着了。”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去。
“慢着。”布莱克的声音叫住了威斯克,他便一侧身,回过头,默默凝望着布莱克的,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浮上了一抹淡淡红晕的精致脸颊——他只觉得自己的那颗麻木了很久的冰冻的心,似乎突然又萌动了一下。
“……”布莱克相当不自然地侧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药,然后又望着了威斯克。一向习惯了承受悲伤、痛苦、冷漠的心,突然遇到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还真让他有那么一丝失措。“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一个疑问的句子,硬生生被他用冰冷的语气说成陈述句。
威斯克默然地看着他,突然“嗤嗤”地笑了一声。“因为你是我的二当家啊。”他很平淡地说着,平淡得就像一潭秋水——他可是多么地像随时都会爆发的熔岩的一个人啊:“所以,并没有什么为什么。”言毕,他转头看向跪在一旁有好一会儿了的两个忠实下属。“艾文,卡洛斯,跟我走。”
“是。”两人异口同声地顺从答道,同时站起,随后便跟着威斯克走出了布莱克的房间。离开之前,艾文还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布莱克一眼,大有布莱克我们走着瞧的架势,然后才恨恨然地离开。
“唔,终于走了,跪得好疼呀……”看见威斯克走了,房门关上了,兰特才站起来,一边皱着眉揉着红通通的小膝盖,一边不满地抱怨着,同时也抬头看向布莱克。“伯恩……你还好吧?”
“还好。”布莱克呼出一口气,低下头看着兰特。
兰特张嘴想说什么,可看着布莱克那双冰蓝色的,虽然已经不再纯净明亮,却还是如三十五年前般美丽的眸子,他又默默闭上了嘴,垂下了头。
好像威斯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坏。
可是他敢说吗?虽然他并不害怕布莱克会因此生气而对他怎么样,布莱克不是这么残暴的人。可是他知道,这样的话对于布莱克而言一定会像针一样扎耳。
威斯克可是布莱克的杀父仇人,他的所有亲人都死在他的手下。布莱克有多恨他,兰特心里很清楚很清楚。
如果是平常,看到一向活泼的兰特这样怪异的表现,布莱克一定会关切地询问他怎么了。但此时此刻,布莱克没有心情这么做。他的心有点乱。他沉默地拿起那瓶威斯克给的药端详着,内心的两只小兽又开始互相疯狂撕咬,搏斗,但这次却和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的两只小兽都会不顾一切地咬向威斯克,这次的两只小兽中的一只,却站在了威斯克前面,对着另一只代表仇恨的小兽面目狰狞地恫吓着。
头又有点疼了。他闭上一只眼,抬手揉揉发胀发疼的太阳穴,拧开手中药瓶的盖子,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他究竟是应该相信心里的那股抵触感,还是服从于脑中的渐渐清晰的,另一股不再抵触的感觉?究竟是遵从于自己背负的沉重的仇恨与使命,还是臣服于命运的淫威下?
他布莱克,自以为已经做到了铁石心肠,不会再因任何事而动摇,但没想到这只是一个欺骗自己的谎言啊。
也许,从那个叫卡茨的孩子对自己微笑的那一刻开始起,他就已经在……欺骗自己了吧?
真是,没用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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