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灶台桌腿,隐隐只见一席月白氅子边角,我好奇来人不像宫人,便探身往上瞧去。
或是夜深缘故,女子面上粉黛未施,发髻简单的盘着,鬓角也只是素色的几点珠翠修饰,即便是如此单调的装扮,却依旧未能掩盖女子的绝美容颜。
所谓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说的大抵是如此面容。
女子执起汤勺轻轻搅着,动作轻柔,目光低垂,似是所有的心思全部融化在了羹汤之中。
我静静的看着她,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就连其嘴角微微泛起的笑意,也如同一幅静美的画卷惹人心神摇曳。
女子就这么轻轻搅着,直至炉火渐渐小了下来,这才用帕子垫着将汤煲从火上撤下,动作熟稔,似是已经如此做了多次。
也似已经重复多次,当她将袖中粉包尽数倒入汤中之时,一切自然的似是在加什么佐料,我却嗅出那是毒粉无疑。
而她此时也已发现我的存在,一只狐狸而已,倒未引起惊慌,我见她依旧轻柔地将羹汤盛出,待至门口,便听其厉声呵斥:“你们怎么回事,怎么会让野狐狸混入宫中?还不快来人将它抓住打死。”
我暗笑竟一时被这女子的姿态迷了眼睛,不想竟是毒妇。果然,好看的东西都是会扎手的。
想着已经有人进来拿我,此时此刻又不可幻回人身,慌不择路间,我便只能撞破窗户逃出,落了个狼狈至极。
白翎吃的肚子滚圆,见我饿着肚子出来,便笑:“祖奶奶,宫中那么多小厨房,你不会一个都没找到?你这狐狸鼻子是摆设么?”
我被他说的脸色铁青,冷哼一声:“厨房自是找到了,倒是还没来得及吃就被人拿棍子打出来了。”
“竟还有这等事?祖奶奶你堂堂狐妖祖宗能被人拿棍子打出来?哈哈哈……这可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事了,不行,你得告诉我在哪被人打的,我要过去瞅瞅……哈哈哈……”或是想到我当时的窘迫样子,白翎笑的直接岔了气。
我脸色更阴:“你要去干嘛?”
“去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哈哈哈,叫我好生崇拜。”
白翎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叫我火气陡增,当下也不顾他的求饶,将他扯住耳朵拎了回去,一路上只听得嗷嗷狐狸惨叫,惊得不少人家频频亮了灯火。
次日便是寒衣节,沈青辰多日不来烦我,我也差不多要将她给忘了。
寒衣节的庙会,据说是相当热闹的,天一擦黑店伙计就过来敲门,提醒我庙会已经开始,再晚点出门就该挤了。
我便稍微收拾一下,准备出门,白翎也乐颠颠的跟在我身后,嘴里念叨了一定要我帮他买一堆玩意。
客栈今晚门户大开,意为招财,房门只开得窄窄一道,就觉幽幽冷风顺着堂厅过来,我紧紧外氅,见门口来人,便顿在当场。
她微微垂下头,藕紫色的锦缎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两缕细直的鬓发从帽檐的下端垂落,顺着冷风杂乱的飘着。
身后的白翎反应极快,只瞥见沈青辰一眼,就迅速溜至角落,再一翻身,嗖的化作狐狸钻入床底。
沈青辰将斗帽摘下,露出一张冻得有些泛红的小脸,今日她换回了女装,面上微施薄粉,比男装时更显俏丽,见我出来,她面色更红,目光微闪,扭捏间尽显娇媚可人。
未等她开口,我便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带下楼去,期间她再三回头,终是忍不住问:“刚刚我好像看到你房中有人。”
“没有。” 我冷声打断,待到了客栈门外,才停下脚步:“你怎么来了?”
沈青辰低头不敢看我,手下锦帕被她绞着皱作了一团,声音亦是低如蚊蝇: “我记得你说,寒衣节过了你就离开,我,我就想再来见你一面。”
“已经见了,你可以走了。”
沈青辰或许未料到我如此冷漠,不可置信地仰头看我,眼中隐隐有水雾闪动,怔了片刻,终还是强撑出笑脸,伸手去扯我的衣袖,道: “今日,我换回了女装,你怎的不惊讶?”
“我为何要惊讶?”我着实有些不耐烦,想要甩脱她拉在袖口的手,她却咬着下唇死死拽着,一时间成了僵持。
有风吹起,将她颈间的丝巾吹起了一角,白嫩的鹅颈上露出点点淤青,趁着周围的雪肤更显扎眼。
我挣脱的动作停在当场,下意识伸手去碰她的脖颈,她似是被吓到,慌忙松手去捂。
我将她双手拉开,又将她颈上的丝巾撤下,突然的寒意,冷的她缩了脖子,我伸手过去,五日淤青犹在,当日我是用了何等力气?
“疼吗?”
她依旧笑着:“不疼。”
我叹气:“我将你伤成如此,你可怨我?”
“不怨”她摇摇头:“你伤我自然是有伤我的原因,虽已记不得,但我不怪你。”
我本该是反感她的,只是此刻,我看进她的眼中,那里依旧星光莹莹,像极了未经世事的孩童,便是挨打了,几颗糖糕就能哄得好,也在这一刻,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似亏欠,又似夹杂了一些说不明的东西。
于是,我笑笑,为她戴好斗帽:“走,我陪你去逛庙会。”
她脚下未动,面上笑容却荡漾开来,声音亦是带了一丝娇气:“你笑起来真好看,就像那漫山的喇叭花。”
我伸手捏捏她的俏脸,话语间不免多了些许柔和:“这话是用来形容姑娘的,用在我身上不合适。”
“你就是很好看。”她三蹦两跳的挤进人群,跑出好远,才跳脚冲我大喊:“你再不快点,祈福大会要开始了。”
我回望一眼二楼,白翎慵懒的斜倚在窗口,似笑非笑朝我挥手,刚才的一切他看了真切,此时的笑更多了一些嘲弄。
“你倒是快一些呀。”沈青辰又催一次,我便分开面前的人群朝她追赶,到了近前,她就将我的手捉住,拉着又往人群深处挤去。
青玥国的寒衣节,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定在了第一场雪后的七日。虽同样是祭祀的节日,这里祭拜的却不是祖宗,而是鬼神。
白日里,桓帝带领百官在宫中祭神,所谓祭神,也非广义上的神,经沈青辰所讲,我才知,那神像本是以梵析为形,想是因了他辅助开国之功,又是妖王有关。
而夜幕降临之后,则由小天师廖科带领长谣百姓祭鬼,祭的是战死沙场士卒之阴灵。
“那人就是小天师。”
顺着沈青辰手指看去,祭台之上果然有一人气度不同, 这人身着深靛色巫袍,虽算不上特别俊美,但也是十分清秀,在众黑衣巫者的簇拥之下,更显得此人特别。
繁琐的祭祀舞后,便由这廖科带领百姓悉数叩拜,众人皆都跪下,我却不好单单站着,被沈青辰拉着一并跪拜了下去。
一连往复三拜,廖科大喊“礼成”,众人才嘈杂散了开去,庙会也便继续进行。
遍天下的庙会都是相似,长谣虽富庶,却也无甚不同,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逛头,无非就是卖货的小贩多了一些,又有一些耍杂耍的队伍而已,沈青辰却是玩的开心,明明只是稀松平常的物件,于她似乎都新奇的很,恨不得件件都拿起来把玩。
我就这么陪她逛着,眼看着见她像个孩子一般跳来跳去,我也就不去拦她,直到她逛的累了,这才拉我到河边,找了个空着的游船上去。
直至此刻我才发现,河道里竟全是这种小小的游船,船夫撑着小船在河里缓慢的行着,船头那一对对穿着鲜艳的男女,便守着灯笼闲聊着。
沈青辰付了银两,拉我到船头坐下,船夫便挑了一盏灯笼挂在船杆之上,以此就可提醒此船已载客,更是为此时的气氛增添了一份意境。
夜风很冷,气息呼出口便成了阵阵白烟,沈青辰却玩的满头细汗,我握住袖口,为她轻轻拭去,笑问:“今日玩的可还开心?”
“跟你一起,怎么都开心。”沈青辰回得不假思索,又似想到什么,回头定定看着我反问:“你呢?跟我在一起,可还开心?”
我微愣,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于她,于是笑着点点头,算作了默认。
她见我点头,笑的更欢了,思量片刻,便侧头靠在我的肩上。
我局促,想要推开,却始终未下得去手,就这么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紧张突如其来的席卷而来,四周的喧嚣似乎一瞬间都变为了平静,耳边只剩下自己无所适从的心跳,和她鬓发在我颈边的轻轻摩挲。
“嘭嘭嘭”几声,有礼花上天,绚烂烟花在天空炸开一朵朵大团的星光,映着清朗夜空,让人分不清孰真孰假。
周围不住有人喝彩,沈青辰也高兴的大喊大叫,不住地扯着我吆喝“快看快看”,我淡笑的看着她手舞足蹈,这一刻,似是开始习惯了她的吵闹。
直至烟花彻底熄了,沈青辰闹够了,这才将脑袋重新靠回我的肩上,沉寂许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明日,你真的要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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