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送太子走后，楚瑶回到房间，熄掉了正燃得旺盛的龙涎香，独特的幽香氤氲在房间里久久不散，招来一名侍女道：“小雅，去把茗儿叫来。”

名为小雅的侍女得名翩然而去，不一会推门进来了一名打扮艳丽的女子。楚瑶靠在在斜榻上抬眼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女子身着大红襦裙，裙上绣着怒盛的牡丹，束紧的胸前饱满的雪峰呼之欲出，头上云髻叠翠，一支镶金翡翠单凤步摇似乎要随着她的动作展翅而飞，墨染的细眉下是一双顾盼神飞的杏眼，嘴唇丰润红艳，肌肤胜雪。

楚瑶垂眉呷了一口茶，好一个明艳招展的美人。

“老板找茗儿不知有何吩咐。”女子福了福身，身姿婉转风流。

楚瑶放下茶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榻上，款款开口：“茗儿你来我庆楼多久了？”

“回老板，三年了。”

“这三年，我待你如何？”

“老板待我自是极好的，吃穿用度和允儿姑娘一样，还有丫鬟服侍，而且诸事都由我自己做主，楼里上下也都敬我，把我当半个主子，茗儿都感念在心。”

“你能心怀感念就好。那我就直说了，户部侍郎王勤之你不陌生吧。”

楚瑶看着她忽然绞紧的手帕，微微一笑，顿了顿继续道：“王勤之前两天来找过我一次，说要买你去做小妾，给我送了一盒金锭，”小雅端来一只锦盒，在茗儿面前打开，茗儿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有些明白什么似的地看向楚瑶，“这次，我让你去，你依不依？”

女子轻咬红唇，“王大人他此番来意我确实不知，我蒙老板相救于水火，且老板这些年待我优厚有加，茗儿的去留但凭老板做主，就算是刀山火海老板让我去，茗儿也在所不辞。”

楚瑶坐起身子，指了指一旁的秀墩，“坐下说。”

“一盒金锭在别的地方买一个小妾是绰绰有余的，不过我庆楼的舞女歌姬从来是卖艺不卖身，人人都是清清白白的，且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识文断字，待人接客的本事可不比那些大家闺秀逊色，他就一盒金子也想带走当下红牌，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所以，你放心，我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王家的。”特意将‘嫁’字加重了语气。

茗儿坐在秀墩上不可置信的看着楚瑶，楚瑶回之一笑，不可置否道：”只要你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我自然有法子让你在王家地位不输主位。”

茗儿自然早有料到，低眉道：“但凭老板吩咐，茗儿一定竭尽所能，不辜负老板厚望。”

“好。”楚瑶提了提搭在腿上的雪貂绒毯，正色道，“我要你进王家监视王勤之，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的朝中动向，他与李林甫一党的谋划。你务必要取得他的信任，让他对你言无不尽，可做得到？”

茗儿起身颔首：“老板放心，我定施展浑身解数套取消息，不负重托。”

“在这方面我还是信得过你，你进了王家自然会有人来找你，你照做便是，我不多说。不过我还是要嘱咐一句，不可暴露身份，不可贸然行事，切记，”楚瑶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不可动情。”

茗儿颔首，“是。”

“事成之后，我自然回接你回来，到时候是去是留，凭你做主。”楚瑶用手支着头，复倚斜榻，嗓音落落，“这几天好生歇息，时候一到我就让你进王家，记住我说的话。”

“回去吧，拾掇拾掇。”

“是。”茗儿欠身，步摇轻晃。

楚瑶躺在斜榻上揉了揉眉心，只觉一阵疲乏，小雅走来低声道：“主子可是累了？快到晌午了，要不用了饭再睡？”

听她一说，才觉腹中微饿，便道：“就端一碗清粥来吧。”小雅答了声是便出去了。

楚瑶抽出发间的玉簪，任一头青丝垂落，将身上的绒毯裹了裹，心中思绪万千。

小雅端了碗白粥推门而入，榻上之人已经睡熟，呼吸轻柔绵长。

轻轻将托盘放下，蹑手蹑脚地将窗扉合上，只留一丝缝隙，又用火钳拨了拨已经烧得通红的红萝碳，再替主子掖了掖绒毯，做好一切后转身出门轻轻合上那扇雕花木户。

而此时已经睡醒的苏崇明正揉着脑袋接过侍女递来的湿锦帕，擦了擦脸，净过手，再用上好的清盐擦过牙齿，换好衣服，束发戴冠，收拾妥当后，便出了琼州院，往饭厅走去。

苏光济和夫人已经到了，饭厅里丫鬟小厮林立，苏光济坐在上位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苏夫人则亲手布菜，苏崇明走过去，心中忐忑，“爹，娘。”

“崇明来啦，快坐，准备吃饭。”苏夫人笑语盈盈地对自家儿子说道。

苏光济眼都没抬一下，只屈指扣了扣右侧的桌面：“坐。”

苏崇明松了一口气，看来父亲还不知道，识相地立马接过母亲手里的瓷盘，“娘我来帮您，您坐着就好。”

“诶！”苏夫人满目慈爱地看着自家儿子，满心欣慰。

“敏敏呢？怎么还没来？”苏夫人疑惑道，“青萝快去叫二小姐吃饭了，真是不叫人省心，都要出阁的人了，满脑子净是玩。”

“娘，敏敏还小嘛，您也别老拘着她。”苏崇明将母亲最爱的清真香鱼搁在了她面前。

说话间，苏敏蹦跶着跑了过来，裙子扬得老高，不出意外的被苏光济瞪了一眼，只得瘪着嘴接过哥哥递来的饭碗，坐在母亲身边默默扒饭。

饭厅里侍女小厮都安静的各司其职，饭厅外的梅枝探进雕花隔窗，饭菜的香气中也氤氲着一丝清甜。

苏家是钟鸣鼎食之家，书香门第，食不语寝不言乃是基本的规矩，所以偌大的饭厅里安静的出奇，只有苏家小妹时不时把头从饭碗里抬起打量她哥一眼，一双漂亮的大眼滴溜溜的转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鬼主意。

苏光济首先放下碗筷，接过丫鬟递来的锦帕擦了擦嘴，起身之时朝苏崇明说道：“崇明，待会来我书房一趟，我有事和你说。”

苏崇明立即放下筷子，也站起身恭敬道：“是，爹。”

言罢，苏光济先出了饭厅，苏崇明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若有所思。

苏光济走了，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苏敏敏咬着筷子看着她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凳子摇的咔咔作响：“哥，咋回事？”

苏崇明摊摊手，无奈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苏夫人敲了苏敏敏脑袋一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看看你坐没个坐像，哪一点像个大家小姐？都快出阁的人了，还这般顽皮，以后谁家郎君敢娶你啊？”

苏敏敏摇晃的腿依旧没停下来，端起碗扒拉了两口米饭，说道：“母亲，我嫁人还早着呢！你现在该操心的是我哥！人皇帝陛下都准备赐婚了，我看父亲找哥去书房，八成是问亲事！您老还是关心关心你的公主媳妇吧，啊。”

“你哥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你能有个姑娘家的样我就谢天谢地了，别以为进了趟宫就什么都懂了，女孩子就应该呆在闺房里学学绣花......”

“咳咳.....”苏敏敏差点噎死，“得得得....您又开始了，我绣花我绣花，待会我吃完饭就去绣花，行了吧。”

“这才像话，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亲事媳妇的，也不害臊。等你哥娶了晋阳得让人公主殿下好好教导你一下，好好学学人家。”

苏崇明：“......”

苏夫人一脸嫌弃的叨叨不停，不过往自家闺女碗里夹的菜已经堆得老高了，逼得苏敏敏一个劲儿地捧着饭碗躲。

苏崇明则是一脸茫然无辜。

他不就是喝醉了吗，怎么一觉醒来，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胡乱吃了两三口，苏崇明放下碗筷，朝母亲行了礼后立马朝书房走去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苏夫人有些担心的朝苏敏敏问道：“你哥这是怎么了？”

“哎呀，没事母亲，哥这是要娶公主了，太高兴了，一时兴奋过头了”苏敏敏用筷子头指了指脑袋，“这儿没反应过来，你让他缓缓，缓缓就好，啊，来来来，母亲，吃这个，你最喜欢的清真香鱼！”

“你哥这哪是高兴啊？你们俩都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们俩？你哥这是不想娶晋阳！”苏夫人放下碗筷，又戳了戳苏敏敏的额头，“还有你，就知道在这浑水摸鱼，欺上瞒下的，你和你哥那点小心思我做娘的还不知道？你们瞒着你爹还有理由，瞒着我干什么？你哥身体重要还是娶亲重要？”

苏夫人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哥不想娶晋阳，我这做娘的也不会逼他，只要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娶谁那都不重要，你娘也不懂什么朝廷大事，但也知道这婚姻大事要两情相悦才能长久，哎，不过你哥也老大不小了，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也不知道他看上哪家姑娘了没？我好让人说亲去呀！你知道吗那唐夫人，就你唐姨，人大孙子都会叫她阿婆了！前两天还抱来给我瞧了，生得可圆乎了！哎呀，真是好阿......”

苏敏敏听着母亲的唠叨，吐了吐舌，嘟囔道：“怎么会没喜欢的.....没喜欢的还会辞亲？”

苏夫人可是一字不落的听到了，顿时睁大了眼睛，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有喜欢的姑娘了啊？什么时候的事啊？”

苏敏敏闻言一惊，连忙捧着饭碗扒饭，“那有什么姑娘啊？母亲你说啥呢？没有的事，吃饭吃饭......”

苏夫人可不吃她这一套，看着苏敏敏的眼神就好像已经看到自己未来的大孙子一样，满眼迫切，“怎么都不告诉我呢！哪家姑娘啊？家在哪啊？我认不认识啊？你哥跟人家说了没有？姑娘人同不同意啊?要不要我找个媒人去说说啊？啊？敏敏你说话呀！你这孩子没吃过饭吗？脸都掉碗里了，快给我说说，你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不早说啊？我......”

“哎呀！母亲，你说什么呀，没什么姑娘，你听错啦！啊，听错啦！那个我吃饱了，母亲我先告退了，您慢用哈，您慢用。”苏敏敏忙不迭的从椅子上弹起来，转头就跑。

“诶诶诶，敏敏，别走啊，你哥，诶诶，回来敏敏！”苏夫人站在桌旁使劲挥着绸绢朝苏敏敏喊着，可调皮的姑娘可一点也不会体谅母亲的心情，不一会跑得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哎，这孩子......”苏夫人收回手叹息道。

一旁的丫鬟青萝走了上来，扶着苏夫人重新坐好，又换掉已经有些凉的饭菜，做好一切后，才开口宽慰：“夫人您别着急，少爷这样的人物哪会找不到姑娘的呀，您呀就是太操心了，您看这饭菜都凉了，少爷是个孝顺的儿子，您要是不好好保重身体，有个什么差池，少爷他就更不会提娶亲的事了，所以呀，您的先好好养着身子，好好吃饭，把身子养好了才有精气神抱孙子不是？”

青萝为苏夫人布好菜，继续说道：“再说了，今天您这不就知道了吗，咱们少爷不是没开窍，人家有喜欢的姑娘啦，您老也就别操心了。您让人家两人先处着，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别去问太多啦，等这时机成熟少爷他自然会跟您说的，现在他没说肯定是还没想好，这是少爷的终生大事，他都没处理好，您又能干什么呢？您啊就放宽心，等着少爷把新媳妇给您带进门，您老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哈哈哈，你这孩子就是透彻，说的没错，崇明没跟家里说自然是有他的想法，难得他有喜欢的人，我这做娘的也不能逼得太紧不是？”苏夫人亲热拉着青萝的手，轻轻拍了拍,看着丫鬟清秀的脸庞，感叹道：“也不知道崇明看上的姑娘是个什么样？要是能和你一样贴心就好了！”

青萝立刻羞红了脸，拿帕子捂着脸，“夫人这是什么话，青萝怎么能和未来的少夫人比呢？夫人快吃饭罢，不然又得凉了。”

“好好好，先吃饭。”苏夫人没了心事，人也比刚才活络了许多，拉着青萝聊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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