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侍女们进进出出,楚瑶坐在里间,斜靠着床栏,衣衫半解,由着医女清理肩头的伤,秀眉轻蹙,眼神迷离,隔着层层轻纱看着外面李鸿嘉模糊的身影,想着待会该如何给他说苏崇明的事。
李鸿嘉坐在花厅外间,陈见离抱着剑站在他身后,桌上的桌布已经换成了崭新的藕色绣花绸布,垂下的流苏正轻轻摇晃,茶盏也换了新的,刚才的一切被清风吹散,早已无迹可寻。
楚瑶向来能忍,从头到尾包扎完,硬是没哼一声。清理完伤口,医女告退,剩几个贴身侍女,最里层的帷幔被放下,厚重的丝绸将楚瑶的目光挡回,看了看肩头包好的伤,嗤笑一声。换上干净衣裙,坐在菱花铜镜前由着侍女梳洗。
镜中映出了一副清丽绝世的容颜,乌发轻挽,只插一支镶花鎏金白玉簪,脸色因失血有些苍白,没了往日的锋芒,倒觉妩媚纤弱,撩人心怀。
楚瑶静静坐着,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苍白了些,又不想让李鸿嘉担心,只好让侍女拿些胭脂浅匀双颊,自己又拿起胭脂纸轻抿双唇,再淡扫蛾眉。
镜中佳人芳容丽质更妖娆,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
李鸿嘉听到声响,转身便见楚瑶拂帘而出,朝他展颜一笑,顿时只觉天地一片寂静,画面就定格在了这一瞬。
天光正好,微风了了,有美人兮,秋水为神玉为骨,质傲清霜兮芳杜若,凤眼半弯兮藏琥珀,笑颜如花绽,精妙世无双。
李鸿嘉温柔一笑,急步朝她走去,关切地问道:“没事吧小瑶?这次是我莽撞了。”
楚瑶微笑着摇摇头:“无碍,殿下又不是属狗,咬一口能伤到哪去?”言罢,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李鸿嘉宠溺地刮了下她挺秀的鼻梁,也笑了:“你啊,也只有你敢这么对我说话,这次是我的错,随你怎么说,下次可不许了,来,坐下说话,小心。”
李鸿嘉小心的将楚瑶扶着坐下,然后又坐在她对面,二人目光相碰,相视一笑,眼中都是情意缠绵。
陈见离安静地站在一旁,花厅一侧是碾茶,沏茶的侍女,门边还站着两个叠手而立的小厮,窗子旁的香炉里燃着龙涎香,缕缕青烟飘散,楼下人声远远地听不真切,窗外斜上方,庆楼檐角的青红绸绫正伴着银铃翩飞。
楚瑶想起有事相告,挥退了侍女,向李鸿嘉笑道:“殿下,我有一事,不知您可有兴趣相听?”
李鸿嘉示意陈见离退下,端起手中茶盏剔着茶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何事?若是不好的事,还是别说了,昨夜才被训了,头疼。”
楚瑶收起了笑,轻声问道:“昨夜怎么了?”
李鸿嘉扯了扯嘴角,摇摇头:“也没什么,不就是斥我无能,称赏李林甫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回。”
起身走向窗前,迎着天光负手而立,清风扬起他赭底文金的衣袍,剑眉星目此刻写满了郁结,“我明白父皇的用心,只是这么些年了,全是折辱,斥骂,冷落,要说是磨砺我倒不相信了。他若真无心传位于我,想要择贤而立大可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十四年了,天威荣辱我已见识过了,累了,也倦了,回头看只剩下一片狼藉。可是,我不甘心。若是德才兼备,心怀天下的善治善能之辈也就罢了,偏偏是李林甫,贪赃枉法,欺上瞒下,鱼肉百姓他简直无恶不作,如此奸邪之辈竟还大权在握,我身为国之储君竟处处受其掣肘牵制。我大唐的天下,就快落入他李林甫的手中了。”一掌砸在窗棂上。
李鸿嘉深深呼出一口气,像说给自己听一般轻言到,“我要的不过是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将这平章盛世延续下去,谁当太子,谁做权臣其实不重要。”
楚瑶看着他欣长落寞的背影顿感心疼,她的太子殿下不应该是这般居于人下,委屈求全,他是天上的雄鹰,是真龙天子,他应该在朝野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起身站到了李鸿嘉身旁,轻轻拉起他的手握住,两目相对,楚瑶柔柔一笑,双眸澄亮,道:“殿下,虽现下时局不利,但也切不可妄自菲薄,李林甫祸国殃民终会被世人鞭伐,殿下你秉性纯善,英武睿智,且一直爱民如子,礼贤下士,那些忠贞廉臣,黎民百姓一定是看在眼里的,天理昭昭,得人心者得天下。”
“所谓,得道者多助,说的就是殿下您了。”
楚瑶笑靥晏晏,头上的镶金白玉簪子泛起莹莹光泽,娴雅淑静,温婉合宜。
“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到处都是落井下石的小人,哪有什么多助。”李鸿嘉无奈一笑,“小瑶你不必安慰我,皇恩本如此,天威之下,你我皆如蝼蚁,至亲血脉也敌不过宝座森严。”李鸿嘉放开楚瑶的手,转身看向窗外。
“殿下,我今日要说的就是雪中送炭之事。”楚瑶温言道。
“哦?从何说起?”李鸿嘉恍惑。
“苏光济,苏丞相之子苏崇明,愿入太子殿下门下。”
“什么!”李鸿嘉大吃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楚瑶,“你是说苏崇明?苏光济的儿子?”
楚瑶眼如秋水,倒影着李鸿嘉因惊讶灿若繁星的眸子,款款开口:“是,是苏崇明,苏公子。昨夜我与他相谈许久,几番……审时踱度之下,他同意了。”隐去了苏崇明的示爱,稍稍改了一下事情的原委,苏崇明深情的音容在眼前浮现。
“可是苏家向来不涉党争,苏丞相会答应吗?”
楚瑶敛了心神,道:“苏家本是名门望族,苏丞相为人正直无伪,刚正不阿,他既忠君爱国,就容不得李林甫弄权,扰乱朝纲。”
“殿下你想想看,虽说这些年东宫与右相分庭抗礼,苏丞相从未干涉,明面上未曾相坦任何一方,可是无论殿下做出什么样的举措,苏丞相虽未支持,却也没有直接反对过。可是李林甫就不一样了,苏丞相明面上是为圣上分忧,实则依傍皇权暗自弹压。李林甫想要只手遮天,苏丞相是决定不会允许的,这太平盛世的缔造,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会容他人坐享其成。”
李鸿嘉轻扣窗棂,“上次我推行兵马制,不仅满朝大臣都反对,连父皇也颇有不满,倒是苏相直述陈言,大言改革兴利,父皇这才允旨。我之前只是认为苏相一心为公,现在想想,这兵马制的推行,本来就是削减皇家和百官马匹用度以资补边关军队,苏相大可缄默不言,听凭圣上裁决,犯不着顶撞父皇,与满朝为敌。”
李鸿嘉转过身来,微微低着头在房里踱步,“现在想想,兵马制一推行,李林甫手上的右骁卫就会减弱许多,兵力不足乃是大忌,苏丞相是在暗自削弱李林甫的兵权。”
楚瑶圜回桌旁,左肩还有些发疼,不过还不足为念,拿起茶壶,将煮好的雪芽茶徐徐倒出,姿势礼节拿捏得恰到好处。
琥珀茶水白玉盏,把冒着热气的茶递给他,让他暖着手心,看着李鸿嘉炙热涌动的双眸,温软开口:“殿下,你是大唐名正言顺的太子,圣上亲立的正统继承人,李林甫终归只是一介朝臣,他若是兢兢业业地一心忠君为国,以他现在的恩宠没人能撼动他,可是他却贼胆包天,结党营私,视朝廷法度为无物,恣意任为,陷害忠良,圣上容得下他,”楚瑶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黎民百姓容不得他,忠臣良实容不得他,天下人心容不下他。所以我说殿下是得道者多助也。”
李鸿嘉看着她,眼中是许久未有的明华澄亮,希望在这位饱受打压的东宫太子眼中破壳而出,黑曜石般眸子闪闪发亮,印照出楚瑶温润妍美的笑颜。
“朝中痛恨李林甫的人不少,但都为他权势所忌惮,敢怒不敢言,若能得苏相相助,我定能脱离此番困境,忠良朝臣也必是一呼百应,只需暗中联络谋划,一步步铲除李林甫党羽,就算他再得圣上恩宠再想掀风起浪已是不能,哈哈哈……如此甚好!”李鸿嘉双目炯炯,眉眼更显爽朗明澈。
楚瑶看着他恣性大笑,心中荡起阵阵涟漪,眼中潋滟着水光,一片柔和。
李鸿嘉笑定,继续说道:“苏崇明我也知道,我若能得他效力,当下无人可用的境地自然是迎刃而解,真可谓天降英才。哈哈哈……不,不是天降英才,是我的小瑶给我招来的英才!”
“苏丞相能助殿下一臂之力自然是好,但事情还未落定,还得请殿下稍日密会苏相,商定事宜,殿下也应谨慎行事,暗中筹谋,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
“这是自然,你放心。”
“诶?话说回来,小瑶你是怎么说服苏崇明的?苏家向来是党争禁忌,谁也不敢在苏相头上打主意,你是如何做到的?”李鸿嘉好奇地笑道。
“这……我……”楚瑶一时语塞,这总不能说是因为爱情吧,先不说李鸿嘉相不相信,这她也不能说啊。
“自然是循循善诱,利弊相陈,苏公子是聪明人,自然懂得。”楚瑶背过身来,向前走去,“殿下这点小事你就不必费心了,我自有办法。哦对了昨夜借了卒干将军一用,殿下你不会怪罪我吧。”
“要他做什么?”
“这等大事,也得让殿下身边人知道,才好让殿下放心。”
李鸿嘉轻笑一声,朝她走去,“以后你要用我的人都随意,要做什么也随意,不必向我知会,你我还不放心吗。”
李鸿嘉满面春风地从后面将她环住,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右肩,吻了吻她的耳垂,真心慨道:“小瑶这真的是一件好消息,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小瑶,你这两年来为我出力不少,这次又帮我这么大的忙,你说你要我怎么谢你才够?”
楚瑶转过身靠着他的胸膛,感受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听着他说话时的嗡响,只觉得一切都那么安心,李鸿嘉衣襟上的龙涎香萦绕在她的鼻尖,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你放心,”李鸿嘉轻轻抚着她的腰背,低头在她耳边呢喃“只要我能荣登大位,一定会为楚家翻案洗冤,让楚相和楚夫人沉冤得雪。”
楚瑶一字不落地将他的话听入耳中,杏眼微睁,水光滟滟,强忍泪水把头埋在李鸿嘉的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嗓音微哽。
“好,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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