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庆楼热闹非凡,里里外外挂满了宫灯,一楼的大堂中央吊着一盏硕大的琉璃宫灯,五色的琉璃折射出斑斓的色彩,梦幻又迷离。每年上元夜庆楼免费开戏,这是长安城的人都知道的,跟往常不一样,今夜这大堂挤满了各色鱼龙混杂的人。谁不想着乘此机会来这庆楼里看上两眼,听听那撩人的小曲,摸一摸那昂贵的绸缎,用一用这辈子都用不起的金壶玉杯,更重要的是尝尝这美酒,瞧瞧这美人。如果说平常庆楼是达官贵人饮酒作乐的场所,那么今夜就是与民同欢。
名贵的茜纱从堂顶的横梁上垂向舞池,在夜风中轻柔的飘拂,满堂宾客的目光都朝向同一个地方,大堂中央的戏台。台上正轻挽水袖,手捻兰花的不是别人,正是庆楼的头牌,长安城的名角——楚允儿。如果说长安的繁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能和这盛世一起被历史记住的只有美人。长安现在有一位尊贵明艳如牡丹的美人,贵妃杨玉环,不过那是皇权的象征,是用来彰显大唐的华贵和开明大度的,而楚允儿,是民生,是长安百姓能亲身感受的繁华,是这巍峨帝都最美的点缀。
水剪双眸雾剪衣,当筵一曲春晖缔;姿若游龙翩惊鸿,态似流风凌回雪;黛眉微蹙远山清,朱唇轻启和谐音。
楚允儿的一曲惊鸿舞舞得动人心魄,台下的喝彩一声高过一声,楚允儿不缓不急地踩着节拍转完最后一个圈,脚步一转,侧身收袖低眉,对着台下含羞一笑,恰似那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娉娉婷婷,落落大方。满堂喝彩,数不清的花朵、锦囊、金银洒向了戏台上,想起一阵阵悦耳的叮铃声。秦楚儿绕着戏台依次行礼,看客们你拥我挤的往前方涌动,都想靠近那抹绝色。
“允儿姑娘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对啊,别走,再来一曲......”
宾客攒动,其中一位书生模样的站向高处:“早听闻庆楼楚姑娘舞绝天下,又有一副天赐的好嗓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妙哉妙哉!今夜佳节,不用宵禁,不夜之夜,允儿姑娘可不能早早退场,不然可就凉了这满堂春晖,负了我辈不远千里,一睹芳颜的美意啊!大伙儿说是不是!”众人应声附和,楚允儿却之不恭,只能应下:“既然诸君还未尽兴,允儿便给诸位再舞一曲,还请诸公赏鉴。”言罢,轻展腰肢,水袖服自肩头滑落,只着里面一袭大红襦裙,曼妙身姿一览无遗,雪白的香肩和臂膊在满堂华灯下泛起盈盈的光泽。抬手侧腰之间风情流转,起落旋转如一朵业火红莲,赤足点地,腕间银铃作响,气氛被推向高潮.....
“呵,一群乌合之众,色令智昏。”
而此时二楼雅间里,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不屑地瞧着大堂里如狼似虎的一群人,收回目光,抬手将玉杯里的秋露白一口饮下。
“果真好酒!”
说完自顾自的又给自己满了一杯,将杯子拿在手中把玩。
“诶,你说你这楼里的酒都是怎么酿的?怎么喝都喝不腻,改天也教教我,我回去也叫我府里的人给我酿点儿。”白玉兰似的酒杯里盛着琥珀般剔透的酒酿,看起来如美人含情的秋波一般勾人心魄。
“瞧着好看,闻着也香。比皇宫里的酒都不知道好多少倍.....”说完,又是一杯入口。
“再好的酒,照你这样的灌法,跟水牛喝水有什么区别。白白糟蹋罢了。”
“哈哈哈哈,水牛喝水,好新奇的比法。”年轻男子笑道:“我要是会酿这么好的酒,甘愿作一头大水牛,日日痛饮,大醉方休。”抬手又是一杯,饮罢放下酒杯,抬眸盯着对面的人,眼中闪着丝丝狡黠。
“不过,”单手支着下巴,明朗的声音在饮了两杯酒后染上了一丝沙哑,“这酒再蛊惑人心,也没有楚姑娘来得勾魂摄魄。”男子眼中光影流转,饶有趣味地看着对面的人儿作何反应。
而对面的人对这轻薄之言也不恼,若有若无的勾起唇角,拿起面前的玉杯,不急不慢地浅尝一口,顿时唇齿酒香四溢,转过头侧眼看着楼下哄闹的人群,和那在戏台上翩飞的裙角,悠悠开口,声音柔媚却清远,“确实是勾魂摄魄,你看那些人的神情,可不是一副被勾了心魄的模样吗?”
“哎呀,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她!”年轻公子一挥手,身体向前倾去。
“那你说的是谁?不是她,那我就不知道是谁了。”楚瑶慢悠悠地又饮一口清酒,不理会对方的骄躁,一派气定神闲。
苏崇明看她这副摸样,只气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只对她扯扯嘴角,一副‘你真棒’的样子,“都说庆楼的楚老板水袖善舞,做事滴水不漏,我看啊,这装傻的功夫也不差。”
楚瑶一听不禁笑出声来,放下酒杯,站起来探过身去,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嘴角含笑地看着对方,苏崇明只觉那一双眼璨过今夜的万家灯火,眼中星光点点。他不自觉地靠过去,感受着对方呼出的气息,酒香在唇齿间氤氲,气氛暧昧。
两人的脸现在靠得极近,楚瑶柔柔地看着他,轻启朱唇,呵气如兰:“苏公子。酒再好,喝多了也伤身;这美人再好。”楚瑶停了一下,轻笑一声,苏崇明感受着她甘甜的气息喷洒在脸上,顿时心如擂鼓,眼神不自觉地落在那噏合的薄唇上,眼底墨色翻涌。楚瑶不为意地又近一分,“美人再好,也会伤人心呐。”苏崇明眼神只在她唇上停留,丝毫没留意她在说什么。“要是直接吻上去会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和梦中一样柔软?”苏崇明立刻将脑海中的冒出的想法付诸实际,双手猛地撑着桌子站起来,迎上那秀美的脸庞,一心只想吻上那肖想了许久的人儿。可楚瑶似乎早有准备,在他抬头站起之际,翩然向后倒去,落在了铺着狐裘的座椅上,不着痕迹的躲过苏崇明的一吻,浅浅一笑,柔柔的将胳膊支在窗栏上,稍带戏谑的看着他,似乎在说:“苏大公子,你在着急个什么?”。苏崇明满腔热情扑了个空,挺拔的身姿保持着前倾索吻的姿势,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只低头看着那始作俑者,轻笑一声:
“楚姑娘还真是,不给面子呐。”
说罢,也坐回座椅,低头捻着座椅上白狐裘的绒毛,一副闷闷不乐,快哄我的样子。楚瑶见他一副小媳妇受了委屈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语调缓缓:“苏公子,这是怎么了?我家的狐裘可没招你惹你,你再拔就要给我拔秃了,到时候我可会带着人去左相府要赔金的。”
明明是她惹得事,现在他却成了该赔礼道歉的那个。
“啧,谁不知道楚老板这两年把庆楼开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居然还要跟我讨要一张狐裘的钱,真是掉钱眼里去了,捞都捞不出来。”苏崇明坐起身子,给自己又满了一杯:“不过,楚老板要是肯光临,那真是让鄙舍蓬荜生辉啊,我可要好好地扫榻以待呀,嗯,你说呢?楚老板。”说罢,悠悠举杯送至口中,眼中藏着狡黠直勾勾地看着楚瑶,一副‘你来呀你来呀’的欠揍样。
当然碍着他当朝左相大公子的身份,楚瑶不可能上去直接揍他。
“别人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允儿可早就对你是芳心暗许了,昨天还在一个劲儿地问我‘苏公子明天晚上会来吗?我穿哪件裙子好看呀?’你瞧瞧,我们长安城的第一美人已经是非你不可了,苏公子还真是羡煞旁人啊!”苏崇明差点一口酒没喷出来。
楚瑶接着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可惜了我一手带大的小白菜,就这么被.....哎呀~世事难料啊。”说罢,边摇头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转头看着楼下已经舞毕,准备下台的楚允儿,眸中一片不舍。苏崇明被她这渐入佳境的精湛演技惊呆了,心想:“难不成开酒楼的都这么会演?可春华楼的老板王大叔也不是这样的啊!”百思不得其解。算了,不想了。
苏崇明也拿起酒杯,转头看向楼下,酒杯抵在唇边,也不喝,俊朗的面容若有所思,眼神淡淡地落在戏台上。两人都不作声地看着楚允儿提着罗裙颔首行礼。礼毕,楚允儿忽然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粲然一笑。那笑,如四月春风含情脉脉,引得台下一阵惊呼,人群更加躁动。楚瑶看得出那笑是朝着苏崇明的,不由侧头看向他。苏崇明也没料到楚允儿会来这么一出,也愣了,一时红了脸。看到楚瑶看他,急忙转过头来,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略带歉意地朝她笑笑。
楚瑶看他一副被撩到却又纯情的模样,也只是拿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笑笑,张开口想说什么却被楼下的喝彩声打断,原来楚允儿一舞倾城,引来了满座的目光,其中也不乏色令智昏不自量力的宵小之辈,有几个人竟上台将准备离场的楚允儿拦住了,还口出轻薄污秽之语,而台下也是一片起哄之声。楚允儿满面惶恐惊疑,但毕竟不是寻常女子,还不至于失了分寸,向着围着她的一群人盈盈一拜,落落大方地开口:
“诸位都是君子,人中龙凤,不知拦住允儿去路是为何?若是诸君还没有看够,允儿再跳一支便是,还请诸君礼让,允儿去换套衣服再来献舞。”不卑不亢,尽显大家礼度。
台下的人也忍不住赞叹,倒显得那几个无知之徒刁难无耻。那几个人有些窘意,但也不好就这么灰溜溜地下场,其中一个管家模样的开口:
“允儿姑娘才貌双绝,我家少爷很是喜欢,姑娘跳了这么久了也累了,我们家少爷怜惜姑娘,想请姑娘去楼上厢房里喝喝茶,歇一歇,歇好了再给我们少爷单独跳跳,啊,怎么样啊楚姑娘?”说着几个人便围了上去。
台下有人哄笑,有人窃窃私语说这是哪家少爷这么大胆,敢动庆楼的人。一时楚允儿被几个人围在了中间,颇有一副强逼的架势。
楼上,楚瑶眯着眼睛看着这群人,心想:“哪来这么些不懂规矩的人,看来庆楼的威势该,是时候重新立一立了。”本来这些事不用她理会的,佟叔都会处理好然后告诉她一声就是了,可今天是上元夜,又被她遇着个正着,那就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楚瑶低头看着酒杯里琥珀色的酒酿,“呵,少爷?你就算是皇帝家的少爷,动我的人,我也得叫你横着出去。”想着不由勾起唇角,那笑危险又迷离,眼中泛着寒意恨绝。刚转头想叫人去处理,还没开口,对面的苏崇明忽地一起身,足尖轻点,立刻向戏台飞了过去,楚瑶只看到一片翻飞的衣角,缓过神来,苏崇明已经在戏台上站着了,还将楚允儿护在身后。
“苏崇明!你几个意思?”楚瑶咬牙暗道。本来叫几个人就解决的事,现在好了,来了个英雄救美,这英雄还是左相公子。先不说这几个人的身份怎样,现在酒楼里不乏高官贵族,认出他的人自然不少,光是苏崇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人动手已经是叫人抓住把柄了,平常人还好说,可这左相府本来就是身处政治漩涡,长安城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那偌大的相府,这么多年挑不出有什么差错,可是今天只要苏崇明动了手,不管对错、结局怎样,那都是违反了唐律的,罪名就是“聚众斗殴”!随随便便就可以被人拿去参一本,难不成要让左相廉洁奉公、洁身自好的一世英名毁在她庆楼里?然后左相一发怒为了保全儿子,一口气将她的酒楼端了,那她还吃不吃饭,养不养家糊口了?楚瑶只觉得头疼,伸手扶住额角,苏崇明这个傻子!脑子被狗吃了,说别人色令智昏,自己已经昏得跟个二百五差不多了。站起身来不去看楼下那对英雄美人,向门外喊道:“楚凌!”
门被打开,应声进来一个青年男子,“主子,有何吩咐?”
“走,去瞧瞧那位苏大公子,我可还想在长安城多混几天。”楚瑶从弯腰稽首的侍卫前走过,带起一阵暗香朦胧。
大堂里的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着戏台上。
楚允儿被苏崇明护在身后,一双美目中盈满了喜悦和惊喜,盯着面前人挺拔的背影,面色绯红:“苏公子.....”
“允儿姑娘不必害怕,有我在。”苏崇明听见她唤他,只当是吓着了,侧过头安慰道。
“嗯,有苏公子在,我不害怕。”楚允儿脸都要红透了,久经风月的女子在心上人面前依然像个小女孩一样羞涩不已。
“你是什么人?敢跟我们家公子抢人!活得不耐烦了吧!”那为首的管家对着苏崇明恶狠狠地道。
“你又是什么人?敢跟我这么说话?”苏崇明睨着他,不怒而威。
那管家看他的穿着气质确不是一般人,心下也犯嘀咕。
“你....你可知道我们家少爷是什么人?”
“呵,是谁?说来听听,我很好奇。”苏崇明抬起手,低眸看着自己袖口的暗纹,周身透出一阵阵寒意。
台下人从来都是显事不够大的,也跟着起哄“说啊,你家少爷是谁啊?谁啊?”
那管家看没有退路了,只好硬着头皮强撑。
“我们少...少爷”那管家有些犹豫,不住拿眼睛往台下某个位置看,好像忌惮着什么。“少爷是.....是.....”
是了半天也没有下文,人群一阵唏嘘,“是身份太低说不出口吧”
那管家窘得面红耳赤,等了半天也没等着他家那位出面,也不禁着急起来。
“不管是谁!反正是你招惹不起的人物,跟他抢人你就是找死!”那人一时乱了方寸,破罐子破摔起来。
苏崇明一听,不怒反笑起来,刚要开口就被打断,那声音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梦里都是这声音。
“他该不该死,我不知道,不过.....我倒觉得,你很该死。”语气随意,泛着冷意。
“是庆楼的老板!”
“是楚老板!是楚瑶出来了”满堂宾客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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