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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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起15

因我还穿着素衣便跑出宫去,又灰头土脸的回来,阿婴难免责嗔了我一顿,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又说这会子完了被人认出来指不定怎么说呢,又哭丧一会儿跑到母后住过的内殿说了些什么,由我生了一场闷气,她这才软下来,哄着我以后再也不多嘴了。

“以前我总说这宫里的老宫女们闲碎唠叨,怎么你如今也变这般模子了,我可不喜欢。”

“起—”

外头送宫的内侍一声吼

坐在宫门前的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出行了,我坐在自己的凤扣毛面马车里往外看,本说着淑娘娘身子骨娇弱不去了,郦娘娘也禀了内务不去,皇室里也便是我,皇兄,缜哥哥三人,减少了许多开支,驻在寺内的是一些亲官内戚,其余的都在外头住了。

誉哥哥在宫里监国,平日的急奏一得就送去寺里给皇兄。

我瞧着前天皇兄的黄锦绣龙马车,里头坐着的许是在批奏折吧。

“小烟儿殿下,你看这风景可真好。”阿娜达一直望着。

我瞧着她眼皮子一圈黑,定是这几日给在北境死去的几个表叔服丧了。

“阿娜达,你想家吗?想回去吗。”

“阿娜达还能回去吗?”她问的我无法回应。

“自然是想的,不过北境如今已是硝烟,我回去便没了好去处,跟着殿下多好啊,就待着吧。”

我握住她的手,“你放心罢,有我在,没人会动你,以后你就靠我,就待在我身边!”

“好!”

马车先是颠簸了一阵,我便知道是临近城尾了,风景开始秀丽起来,往上看是一片山,我想着昨日就是在那里落水的。

“殿下。”阿娜达搀着我下马车。

我本不爱穿厚重的衣服,因得今夜要住进去,说会有个小的赏花宴。

前头已经看不到皇兄,只知道他们一群人簇拥着先后走了进去,他的衣袍在前方晃动。

“这里头好多树啊,比宫里开的花还好看。”

“是啊,不知道木芙蓉开了么。”

先是跟在他们琔后头,在拜佛时我被阿婴带去一旁,有四祥的小内官跑来。

“小殿下,皇上正等您一起点香呢。”

“我们殿下不去了,你去通禀皇上,她还服着夫丧礼呢。”

阿婴是个懂规矩的,因她这么一提,四祥心里方才有个头绪,我便没有再出来了。

经过假山后院,走到自己的偏殿,不曾想运气这么好,这块的风景极好。

从侧面挨着小山墙,院子里开着许多树,有海棠,木芙蓉,花瓣一片片掉在上。

她们安置着东西,屋里头也极为雅致,那些花瓶瓷器,比宫里的瞧着更青秀。为了不坏大寺规矩,今个又是第一日,赏花宴作罢了。

我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前,站在那木阶上出神,听得外面有缜哥哥在说话,我忙跑了出去。

“哎,你怎么出来了。”他瞧了瞧我的衣身,叹了口气。

“烟儿都还没叹气呢,你怎么就叹上了。”

我拉过他向其小殿走去。

“你这小烟儿,总是急急慌慌的,一点女儿家样子没有。”

“哎,缜哥哥院里可真安静,有许多竹子,还有一把木琴!”

“我闲不住,想着夜里无趣了打发时间,这里大好的光景自然是做这些的。”

我径直跑进他的屋里头,插着字画的竹筒,里殿卧着一小床,桌侧的窗外清幽,鸟儿飞在了上头。

“奇怪了,你今个怎么没起兴去找你桦哥哥玩?”

我瘪嘴,“才不跟他玩。”

“这是为何?”他绕到我跟前,细细打量我

“闹别扭了!”他大笑起来,“你都多大了啊,哈哈哈哈哈!”

“才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不许笑。”我坐下来,手拍了拍桌子

“好好好,我不笑。”

他摇头,“怪不得你桦哥哥今日沉着一张脸,旁人同他说话也不爱搭理的。”

我竖起耳朵,“同我有何干,你不许提他了,我是来找你玩的。”

“那你想要玩什么呢?”

我扬起坏笑,“就比比谁写的字好看。”

他见我提起墨笔,有些诧异。

“你同我比?可不是自取其辱。”说罢笑了起来。

“可别高兴太早,我写的字怎么了?”

“不是我说你,打小你老师就说小烟儿的字虽有五分风姿,但和我比,岂不是在同你那位桦哥哥比?”

“呸呸,缜哥哥的字怎好同我哥哥比。”

“你刚还说他不好呢,这会子又护上了,好好,我写给你看就是了。”

他坐下来,我忙殷勤的给他倒茶。

“你这副样子可不太对劲,要写什么。”

我想了一下,“那就,以我的烟字提笔,写一句诗吧,要送给我。”

“这有何难。”他便开始琢磨着。

我心里想着大功告成。

“好了!”他拿起来,递给我看。

我惊艳的瞧着那一行,满意的笑着。

“好好好,有劳四祥内官了。”

“中丞慢些走。”

我站在池塘旁喂鱼,听得那边有声音,丢完手里的吃食便回去了。

“桾烟公主。”

有手捧佛珠的黄袍人立在一旁向我行礼。

“贾住持?”

“殿下还记得我。”

“当然,多年过去,你身体可还好,我母后过世时听闻你率一些百姓为她祈福加持。”

“先皇后端庄持重,母仪天下,善事行了如此多,我做这些也是应当的,不知殿下恍然已是个婷婷女儿,我向殿下默哀,为那北境大君。”

我笑了笑,“这若是在平常女子身上也算不得什么,索性我正在皇宫里,衣不缺食不缺,还有个疼我的哥哥。”

我与他漫步了一段,听他说一些百姓对皇兄的评价。

“桾帝年少,却心怀天下,他为了近日的洪灾荒旱,特地来祈福上香,一是想听听百姓的声音,二来要连吃十日的素斋素饭以表诚心,有先皇的仁治之风。”

“有劳住持了,白安寺是个好地方,隔着山清水秀,若桾烟晚年没了去处,来此安顿倒也好。”

“公主过言了,若有不周全之地,老衲可替您安排。”

我满意的提起我的住处,他竟说,“是皇上来之前特意禀人报的,说要给宁鸳公主打理出不偏不扰之地,最好有木兰花那些赏物,想来也只有阮院了。”

竟是他吩咐的。

我回到自己的地方,见阿婴跑上来,想她又要问我去哪了,竟只是轻声请我进去,坐在卧榻上练字帖时,阿婴细语的问我可去了皇兄那,我单摇摇头,她便察言观色的坐在我身侧绣花。

“殿下的字真好看。”阿娜达瞅着。

我笑了笑,毕竟这是个不懂通文的姑娘,也就在她这里寻些吹嘘了。移开墨笔,一碟红果蜜饯挪进纸边。

“这是?”

“圣上叫人送来的,”阿婴边说我边瞧我,“还送了许多新衣裳让殿下换,新制是珠钗,吃食。”

“噢。”我点点头,没有动。

殿下,容奴婢说几句,殿下不是个孩子了,你既嫁了人又失了夫,从今往后就要为自己活,怎可到处跑丢了名声,这宫里宫外,前朝后院哪里没有等着抓话柄的,圣上隐瞒北境战事有他的打算,刀剑无眼没有什么对错,他也是不想让小殿下难受,你怎好都怪于他?这些日子他可是变着法的讨好您开心,之前每每来殿下屋里,不是被赶出去就是见不着人,他还纵容你溜出宫,他现已派兵驻守关外,登位的大君不是皮簌里,是他扶植的吉那归的表弟渠尔英。”

“什么,不是皮簌里?”

“我听闻,应是个半带中原血统的北境人。”

我思索着,看着那蜜饯发呆,含进嘴里甜而不腻,清爽可口。

夜里行了膳,阿娜达她们在为我铺床,我想出去溜达会儿。

从阮香院走出去,绕过了已闭的梅林,我见一处有红光,不想进去便出去不了,怎么也找不到路。

潭水流往山泉里缓缓流去,此地是如此寂静,我只好站在那里,轻轻挪过眼前的一根玉兰枝,淡黄的色泽上生了几块烟斑,鼻间竟是淡淡的花香,那样的柔郁,就像某个人一样,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脸。

忽而肩头搭上一双手,轻轻拍过披肩上的花瓣。

我侧过定住,他与我对视着,是了,若花也有名字,该是他了。

“发什么呆啊,冷不冷。”他将我的披肩收紧。

发梢飘在风中,我想脸蛋也吹得通红。摇摇头,像个委屈的做错事的家伙,低下去未说话。

“真不理我了?还在生气?”他故作摇头的要走,提了几分音色:“好吧。”

我跺脚,又抬头,忙摇头。

他脸上终于绽开了笑,我瞅着他身后无人。我近日是怎么了,为何老生闷气。

“前朝的事,我不想让你知道,并非有意隐瞒,吉那归以先大君的名入葬,我也给他上了一个哲字封号,你不用担心什么,你是桾国的公主,你永远都可以待在自己家里,我以后早些跟你说,好不好?”

我嘟着的嘴扁了下去,低着头点了两下。

“是因为我是桾国的公主才有这个待遇,还是因为我是你妹妹。”

我一问出去便有些茫然,这也没什么区别。

他郑重的看着我,“你不是因为桾朝的公主才做的宋桾烟,你配得上所有荣华。”

我走上去,像个孩子的抱住了他。

“怎么,被我感动了?看来我说谎的功力还是有点的,原来你净喜欢这些赞词,真是个自恋的…”

“宋桾桦!你个混球!”我捡起木枝往他身上甩去。

“哈哈哈哈。”

我和他走在花林下,从北境回来,我们才难得如这般一起悠闲的逛着。

“为什么宫里不栽植白玉兰呢”我问。

“不是你说的不喜欢白玉兰,忘了?”

“我何时说过?”

“那一年。”他说着,眼里闪过一些哀色,“母亲去时,就是殿前有一棵玉兰花开着,你非说母后摸过了,是花里的神仙把母后带走了,我送你的玉兰钗子极好看,你也摘下来丢掉了。”

我愣住,似是有这么回事,自己也忘了。

“那时不懂事,说起来,还真是好久了。”

我盯着月色,那夜母后闭眼时也是这般,她是悄无声息的去的

阿婴给她点了茶,用过了膳,躺在殿前,她说想去云烟阁看我,不在知是不是想看看云烟阁。

走到宫门前,又觉头晕回到床帐里,阿婴觉得不对劲,派人去请父皇,我看着母后不喊不叫只是有一滴泪滑过,她定是知道了什么,咳嗽起来盯着床帐上父皇送她的香袋。

慢慢睡去。

“母后!”

我哭着,父皇跑进来,她把我抱起放到外面,殿门紧紧闭着。那时皇兄在驯马场练马,父皇平日说他骑术没有寅哥哥和誉哥哥好,他苦练马上骑技,射箭。

是内宫里慌慌张张的宫人们惊动了他的关心。

“哪宫的娘娘病了要十个太医去。”

“回大皇子,正是启祥宫的皇后,听说已经薨了。”

他一路狂奔向这里,脸上有不可掩盖的慌乱和悲鸣。我跪在殿外,躺在乳娘的怀里哭。

“大殿下!”他们拦着哥哥。

“放开!我要见母后!”

“没有陛下的旨意不能进!”

他朝着里殿痛不欲生的大吼,“为什么我哪里都不能进?!宫门不能进,母后的门不能进,他的心不能进,连我母亲死了都不能见!”

我那时并不知他的话,只知哥哥是太伤心,亲眼所见亲耳听着大内侍传出的一声:

“娘娘薨—”

噗通,跪在了我的身边。

他抖着身子,手心里都是拉弓擦出的红痕。

他的无奈,他在父皇面前不得宠的举步维艰我也是到了十四岁才知道,他甚至敲不开任何一扇门,有一回他答应了要来我的云烟阁教我读书,被殊哥哥他们玩闹关在了偏房,他拍着叫着,我怎么也等不到他,是到了后半夜睡梦中阿婴她们急急忙忙跑出去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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