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戏台是尘世的缩影,世界百态在这里上演,人生悲欢离合尽在其中......看尽人心冷暖,看透人情变幻,原来世间一切也是虚妄,唯有自己才是真实。”
彼时,师父如是与我说道。初见师父的那年我才六岁,此前从未踏出宫门瞧过外面的世界,传闻安宁城中有位能人异士,城中百姓尊称为——容先生,百姓道他知今生晓来世,又可易容伪声以致无人一睹真容,是个极其神秘的存在。
而我的母后却不知用何方法将这样神秘的人送到了我的身旁。
他名唤容殊,初见时毕恭毕敬地唤我公主,然而却偷偷抬眼窥视着我的面容,他那叶眉之下生着一双勾人心魄的瑰丽眼眸,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如瀑的墨发侧绑着,右耳挂着环形耳坠,朱红的长流苏垂至胸前,衣袍是些许暗沉的朱砂色,与他别在发间的烫花红海棠倒是相衬,乍一看还以为他是南风馆的小倌,却不知原是清音阁未曾露过面的阁主。
清音阁是这儿顶好的戏楼,然而阁主是个怪人,有言道:“此间唯现不平事,好戏方有他登场。”
可这世人终归是爱欢喜圆满的结局,而他每回登台便已昭示着这出戏将以悲剧收尾,台下看客泣涕涟涟,台上的他眼中常含泪水,谢幕之时常以忧郁的眸光眺望远方。
母后爱听戏,清音阁便搬入了宫内,每每除夕之夜,我依偎在母后的怀中,看他在戏台上水袖的灵动飘舞,扇开扇合的柔美与喜怒哀乐的真情流露,逐渐地我也爱听戏了,甚至会梦到站在台上的是我。
我求母后让我跟着容殊学唱戏,母后并不觉这有损皇家颜面,且领我拜他为师,嘱我日后需尊师重道,彼时他眉眼弯弯,俯身揉揉我的发顶,全然忘记了尊卑有别。
“别心急,听着鼓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音起!”
“柳外莺啼,画船载得春归去。绿阴如许。人在斜阳路……”
那时,他温和极了,远远地坐在台下拍打着一只红漆鼓,我每每出错时都不似太傅那样要打我的手心,反倒是责怪自己教的不好。
我自小在宫内长大,除去父皇,再无男子与我相伴那般长的岁月,懵懂的花期少女终是按捺不住那颗萌动的春心,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无论我怎样掩饰,母后轻易便看破了我的心思,然而容殊却好像察觉不到,待我一如往常一般,又或者说…他是故意如此。
【贰】
“我追不上他,但却渐渐活成了他的样子。”
十四岁那年春,花开正好,柳条抽新,我正在花园中扑蝴蝶,忽有侍女告知我容殊离宫了,我的心忽然感到空落落的,他甚至是不辞而别,没给我送他的机会。
我试图在宫中寻找有关他的东西,除了戏台以外他好像搬得干干净净,我心底的声音止不住地埋怨他,直到我打开了我的妆盒,那朵他常常别在发间的红海棠静静地躺在那儿。
我告诉自己他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所以才走得这般匆忙,母后也是这样与我说的,她还说容殊会回来找我,很快很快。
然而我数着日子,足足过去了四个月,母后也劝我不要再等了,是时候安排我的婚事了。
父皇为我寻了萧家次子——萧然定下婚约,据说是个博学多才,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萧家在朝中世代身居高位,后代又频频有状元之才,世人皆言文曲星下凡,然而萧然却抗拒这门婚事。
他的事迹流传至今,那年他在殿试时又拔得头筹,三元及第好不风光,也正因如此,他一心执着于仕途,倘若迎娶了公主,那便只能止步于此。
于是在我召见他时,他下跪乞求我解了这婚约,父皇母后得知勃然大怒,为保皇家颜面而逼迫于他,我却心知自己本不讨喜,抵不过一个男儿的锦绣前程。
我告知母后我非容殊不嫁,母后连连叹气,婚约之事再未提起,我依然是那个满怀春心的少女,满眼期待地等着心上人归来。
等待的那些岁月里,我为讨母后欢心便总登上戏台唱曲,易容术也愈发精湛,有时连母后也辨认不出。
只是母后总说我似乎哪里不一样了,似乎越来越像一个人。
【叁】
“你会离开我吗?”
十五岁那年,我望着母后送来保护我的暗卫,问出了一句不大对劲的话,也许我该问他是否会背叛我,毕竟暗卫体内都种有蛊毒,不要命了才会离开主子。
暗卫名唤云霆,那时宫中内乱,母后担忧我的安危便吩咐云霆对我寸步不离,这也是我第一次与男子那样密切往来。
他恭敬地称呼我殿下,而我则不顾尊卑有别,整日追在他的身后叫着侍卫哥哥。
“侍卫哥哥,我想吃糖葫芦。”
“侍卫哥哥,蝴蝶飞走了…”
我开始不知不觉地依赖他,奇怪地是我不再想念容殊,似乎只要云霆陪着我,能不能再见到容殊已经不重要。
我把这事告诉母后,她笑而不语,我竟不明白那是何意。
很久以后,靠谋反上位的新帝称呼我们为前朝余孽,大肆诛杀风都皇族,我在暗卫的保护下来到安宁城隐姓埋名,终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但身为公主,我没有一刻放弃过复辟前朝的念头。
然而我却是位胆小懦弱的公主,在国破家亡时没有勇气拔剑自刎,在集结各方势力后仍没有勇气推翻当朝统治,似乎永远都只想躲在别人的身后。
可我一直都知晓,只要我对侍卫哥哥撒个娇,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会犹豫片刻。
我曾一直在想为何,为何他其实没有中蛊却仍愿意随我驱使,直到那一日……
华灯初上,星河流转,天边不断绽开着火树银花,我倚靠着阁楼二层的栏杆,晚风吹散了我朦胧的醉意,便才意识到脸颊上温暖的触感。
纤细的手指贴着我的脸慢慢地向上挪去,厚厚的茧子磨蹭下激起一阵痒意,那只手轻而缓地拨开挡在我眼前的发丝,我扭头望过去,惊讶地发现是侍卫哥哥!
是他摘下面具时的样子,英气十足的眉眼略带了些柔情,见我发觉便又脸红着收回了手,薄唇微微颤动着,欲言又止。
“侍卫哥哥这下该承认了吧,你喜欢蓉儿。”我歪过头来,露出得逞的笑意。
他情动时的模样好看极了,那灼灼的目光竟让我想起了初见时的容殊,似乎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尽管那时容殊只不过是与我对视了几秒,像,真是太像了……
“僭越了,我的公主殿下。”
耳边响起这句话时我有些愣神,意识到什么时就已被他横抱起来。
这何止是僭越,简直就是放肆,太放肆了!
然而我却是伸手揽上了他的颈,默许了那一切。
芙蓉帐暖,春风一度……我竟期许过我与他的未来。
【肆】
风都王朝统治的时代已然过去,新皇给予了民众更大的自由,因而倍受爱戴。
几乎所有人都劝我打消了复辟前朝的计划,可难道风都王室的人都合该去死吗?
我不甘心,也绝不会甘心。
我要活着,活着看那王座之上的人凄惨地死去,于是…便有了侍卫哥哥替我去死。
可我目送他一袭黑衣隐于夜色之时竟忽感胸口一阵钝痛,我不想承认我竟有几分后悔。
“蓉儿,倘若我一去不回,那你对我的承诺又算作什么呢?”
聪颖如云霆,临走时不忘试探我的真心,他哪里会不知我的小心思,只是心甘情愿去赴死,又或者在赌一件事。
赌我会不会对他有几分不舍,会不会追上去拦下他,叫他好好活着。
呵~他终是赌赢了啊……
他就是算准了我会后悔,倘若他也走了,这世上我便再无亲近之人。
从前城中有这样一则传闻,说有位去琉玉楼唱戏的戏子,她啊戏里深情,戏外薄情,散尽千金也换不来一颗真心。
可她如今啊却于陛下遇刺的那晚,一袭大红嫁衣闯入宫中,神色颓然地跌倒在一片血泊中,悲戚地呼唤声穿过了数座宫殿,却唤不醒那背部插满羽箭,带着绝望死去的人。
雨水似也知我何等伤悲,簌簌而下淋湿我的衣衫,冰冷的水珠凉至了心底。
“阿蓉,他…让我将这个带给你。”素手向我伸来,一把伞悄悄将我与雨水隔开了来。
霜华姐姐来了,可她来晚了一步,又或者说她早些时候便知晓云霆不可能全身而退,她在坚守着她的立场。
“霜华姐姐,我恨呐!为什么,为什么去死的不是他们啊?!”泪水划过脸颊,哽咽的感觉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拾起躺在脚边的剑,猛地往胸口刺去。
似乎只在一刹那间,我的眼前一黑,只听得几句耳边模糊的的交谈声。
“非得她……你才来?要不是我……她早就…”
“多谢,改日……交代的…已做完,她……”
“容公子,你就不怕……”
【伍】
夜深了,月明星稀。
安宁城天机阁内,我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眸。
抬头望向阁楼的回廊,一轮明月照旧挂在天际,不同的是回廊中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回过身来,仍是毕恭毕敬地向我汇报:“公主殿下,行刺陛下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他中了毒,不出一月就要驾崩了。”
是容殊啊,我怎就忘了这世间还有这样一位尤善易容的人,如此他自是有的是法子让自己脱身。
他凑到我的眼前,眸中的欢喜都快要满到溢出来,还带着几分得意说道:“公主殿下金口玉言,明日午时良辰吉日,该是时候兑现您的承诺了。”
“你不怨我?”我仰头望过去,心中诧然。
他一怔,旋即凝望着我,眸中温柔的笑意无尽地蔓延开来,上前将我搂入怀中,在我的耳畔呢喃:“您也瞧见了,云霆已经死了,死在最绝望时,现在剩下的只有容殊了…容殊没有什么能怨公主的。”
“对不起……我错了,侍卫哥哥。”
我离开他的怀抱,又向往日那般将头伏在他的膝上撒娇。
“容殊原谅您。”
他一贯温柔地回我的话,我却从中听出了不悦的情绪。
我起身将手搭上他的颈间,主动献了一吻,讨好般地问道:“这样呢?还生蓉儿的气吗?”
他呼吸微微一滞,而后闭着眼睛,暗暗地吸气,见我又凑了上来,便将我禁锢在他怀中,任我怎样乱动也不撒手。
“呵呵~几句玩笑话罢了,我的公主殿下,无论云霆还是容殊,永远与您同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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