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微凉,月笼轻纱,繁星如银屑点缀在苍穹上,隐隐约约自岸边传来阵阵浪潮声,雪白的浪花轻拍岩石后又迅疾地退回,好似那暗恋中的人们,想要凑近却又带着几分犹疑与羞涩的心情。
那岸边松软细腻的白沙被两只白皙的玉足轻轻踩过,渗出点点滴滴细小的水珠,在月色下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芒,沙滩在月光的映照下是如雪一样的洁白,还闪着细碎的微光。
洛风那一双眸子里却不再有光,满满盛的是忧伤,她轻启薄唇,对那一望无垠的大海唱起了这海边的童谣:
水波啊轻轻地摇,小船啊轻轻地漂
我揽着明月呵,坐在那船艄
海雾啊遮人眼,风儿啊甚喧嚣
我吻过浪花呵,听琴声潇潇
花儿啊缓缓地落,雨水啊缓缓地浇
我看着阿爹呵,把那鱼儿捞
我记着阿娘呵,把那刺儿挑
鸟儿啊自在飞,风铃啊总在摇
我来过岸边呵,赤着脚丫跑
月辉啊柔柔地洒,夏蝉啊柔柔地叫
我挽着长袖呵,在风中舞蹈
我凝着明眸呵,看晦暗世道
我举着荧灯呵,照前路迢迢
苍穹啊有多高,烟波啊何渺渺
想起我的友人呵,隔着万里遥
春日走到了尽头,浮云洲上的蓝楹花已经悄然开放,淡紫色的小花形似一个个小铃铛,它们密密匝匝地簇拥在一起,一股幽香随风闯入鼻端。
忽然,一朵小小的花儿落了下来,它在风中飘曳摇摆,却迟迟不肯坠落,正一点点地凑近走在岸边的洛风,又晃晃悠悠地向前方飘动着,似乎是要将她引去某个地方。
“是带我去哪儿呢?”洛风喃喃道,一步步地跟着花儿的指引前行着,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双满含忧伤的眼眸里忽而又流转着一抹光彩,她的目光紧盯着前方,耷拉的嘴角也慢慢提了上来。
远远地,她瞥见一个女子站在那棵浮云洲最大的蓝楹花树下,丝丝缕缕如雪的长发在徐徐微风中翻飞搅动着,头上缠着的珍珠发饰在月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辉,片片淡紫色的蓝楹花瓣无声无息地落在她拖曳的裙角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清冷而悠扬的螺笛声,那些蓝楹花像是受到了召唤,纷纷在她的周身环绕飞舞。
洛风的嗓子有些干涩,她轻轻地咳嗽着,那颗心仿佛快跳出来了一般,脸颊也有些发烫,就连呼出来的气都比平日里的灼热,她知道,她思念着的人儿终于肯来见她了,看着那树下的栾音,似乎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就是一种幸福的享受,还有些温暖,让她有些痴醉,又有些害怕,她似乎已经很久没再见过她了,那个人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栾音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向了洛风,一瞬间,一阵风吹过,数不清的花瓣从空中飘零而下,那女子的裙裾轻轻飘荡,她就像是九天玄女,一袭白裙迎风而立,衣袂翩跹,美艳得不可方物。
“风儿,好久不见啊。”栾音轻启朱唇,一双凤眼带着浅笑,勾人心弦,那一刹那的芳华让这整片花林都黯然失色。
洛风怔住了,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要做些什么,只是愣愣地望着她,直到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滚落,那颗心也随之颤抖。
栾音见她这副模样,眼中满是怜惜,她凑近了些许,将洛风揽入怀中,柔软无骨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秀发,而栾音那长长的发丝夹带着些许细碎的花瓣,深深地埋在洛风的颈窝中,蓝楹花淡淡的清香钻入鼻孔,让人沉醉其中。
“风儿,别哭了,我的风儿……”栾音的声音很柔,很轻,一声声风儿叫得那样亲昵,见洛风仍不听话地止不住哭泣,她轻轻地捧起洛风的脸颊,吻去了那眼角挂着的泪珠。
洛风的脸一下子绯红得如傍晚天边的云霞,脑中一片空白,她颤颤地伸出手抚上栾音的面庞,指尖在细腻的皮肤上划过的感觉是那样真实。
痒痒的感觉从面上传来,栾音微微勾起唇角,笑容如春日里盛开的桃花一般灿烂,洛风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这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全然没有了往日那样冰冷的气质,也无这浮云洲主人的威严,栾音凝视她的眼中分明流露着不同于对待手下的感情,而且除去这以外再看不到其他。
栾音见洛风不回话,便又生了几分挑逗的心思,她缓缓俯身凑近洛风的耳畔,鼻尖在她的脸颊擦过,声音轻到几不可闻的说了一句:“风儿,如你所愿,我也爱你呢。”
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洛风的耳朵里,霎时间那耳朵便从耳垂红到了耳根,她能够清晰地感应到栾音的呼吸声,那种热乎乎的,带着灼烫的温度一次次地扑打在脸颊上,仿佛就像是一只手轻抚过一般,她心中是说不出来的震惊,又觉得一点儿也不真实,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真的会对她说出这句话吗?
洛风的心跳在不断地加速,“砰砰砰”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她的身体也随之变得有些僵硬,甚至连脑海中都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东西。
她的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拽了拽栾音的衣袖,却没有想到被栾音一把抓住,她顿时感觉一阵羞涩,将头低了下去,轻声唤道:“阿音……”
栾音似是听到了她的话,微微侧了侧脸,嘴角边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她看向洛风,笑问道:“你叫我什么?”
洛风听她问这样的话,心跳得更快了,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鸣:“我……我叫你……阿音……”
“真好啊…”栾音的眼眸闪烁着光芒,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从今以后,我只是你的阿音……”
栾音说完这句话后,突然一把抱住了洛风,紧接着,她的唇瓣便慢慢贴了上去,洛风吓了一跳,但却并没有反抗,而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柔软而冰凉的触感覆了上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软,脑袋也变得晕乎乎的,她似乎听不到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飘渺,越来越虚幻。
此时的花林中,传来叽叽喳喳的话语声,两位侍女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惊讶地掩着唇说道:“那不是宫主大人嘛?这夜里湿气太重,睡在这儿要着凉的。”
一旁的侍女扯了扯她的衣袖,提醒道:“还是不要叫醒宫主了,最近宫主常常失眠睡不着,现在难得睡个好觉啊。”
“走啦走啦~就祝愿宫主能做个好梦吧。”侍女说着便拉着身旁的伙伴走远了。
“哗~哗~”风吹过树林的声响一阵阵传来,片片淡蓝色的蓝楹花瓣便如一场雨一般洒落在倚靠着树身而眠的女子身上。
一片花瓣随着风的吹动,在洛风的鼻尖轻柔地挠着,她感觉到了一阵瘙痒,皱了皱眉,满不情愿地睁开了眼,在这一刻,从满眼欢喜到满眼失落,她便也只用了短短一秒。
“呵~”一声轻笑从她的口中发出,她那被风拂得凌乱的发丝下掩着苦涩至极的笑,伸手在空中摸索着,不愿相信眼睛也不愿相信自己的手吗?指尖并没有传来那熟悉的触感,便也知晓方才的那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而她的阿音大抵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同她走得那样近,她有时也会问自己,阿音真的只是她的阿音么?不是的,她是许多人口中的阿音,从不可能真正属于自己,也许正是因为这样,阿音才不肯多来梦里瞧瞧自己。
“三年了……一千零九十五天,你来过梦里的次数屈指可数,算上今日也只有十九次。”洛风转过身来,将头抵在树身上,对着那大树喃喃自语,忽而又想到了什么,皱着眉,撅着嘴,很是不满地质问道:“阿音呐,你是不是又念着别的人了?”
话刚出口,她便觉得耳边的风声大了些,呼啸着在耳边刮过,冲击着耳膜,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知道,阿音是宫主,而我是你的属下,你心里想着谁我不该过问。”
潇潇的风声拂乱了她的发丝,她直起身子,提起搁在一旁的酒壶,对着眼前被黑夜吞噬了一半的大海,她猛地往口中灌了一口酒,而后低语道:“阿音,我们都输了…输给这世道,也输给了自己。”
“可是我的阿音不脏啊,阿音是塞北的皑皑白雪,中原的皎皎明月,江南的清清湖水,配得上一袭白衣,是这世间最美丽最圣洁的女子,是我最爱最敬仰的存在。”洛风仰起脖颈,将手中剩余不多的酒液尽数喝光,随即将酒瓶扔向远处的草丛,“砰”地一声巨响,碎裂开来。
她忽然站起身来,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跌跌撞撞地走到树旁,握住了立在一旁的锄头,一下又一下地刨开泥土,挖了半晌,从泥土中取出一个小匣子。
她拿着匣子,神色有些恍惚,嘴中喃喃自语道:“这风楹木下究竟埋藏着什么呢?非要等到你走了才允我挖开它,我倒要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打开匣子后,她的脑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她怔了许久,回过神来看着匣中那些破旧的物件,一时间忍不住泪涌而出,“这布偶不是我扔了的吗?”
“还有这吹不响的螺笛……
“贝壳风铃、羽毛边夹、还有我的…画像……”她一边翻找,一边辨认着,往昔的回忆再次清晰起来。
“阿音呐,你居然还为我画了像。”她拾起压在最底下的一叠画纸,实在难以想象从前那样一个冷冰冰的人还会为她画像,从还是孩童的她画到多年前那个清丽动人的少女,要说栾音不在乎自己又怎么可能?
那匣中还有一张纸笺,上面这样写道:
风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的小船已带我漂向了远方,海面很广阔,我的船飘啊飘,终于冲破了那层海雾,风呀在耳边抓挠,浪呀在船底轻抚,你要信我,这一生从没有这样悠闲的时刻。
浮云洲的事想必也让你身心俱疲,要是累了不妨歇一歇,没有人会将责任强加到你的身上,要是哪天在岛上呆腻了,就尽管放心大胆的走吧,我有私心,却不能困住你一辈子,走的时候将所有的曲谱烧给我吧,乐师要永远与它们在一起。
“明明大半生都精研曲艺,走了却不愿给这世上再留下些什么……”洛风看着那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十分惋惜,却还是从挂在树枝上的灯笼里取出了一支蜡烛,一只手颤抖着将那叠纸慢慢地凑到烛火上,烛火烧黑了一个角,她复又问道:“阿音不会后悔吗?没了这些…记得您的人可就不多了……”
话音刚落,霎时间夜风骤然大了起来,呼啸着迎面刮来,烛火燃得愈加旺盛,不一会儿就将那叠曲谱烧得只剩下灰烬,忽而风又起,便散得什么也不剩了。
她不自觉地哼起那一首海边广为人知的童谣,“苍穹啊有多高,烟波啊何渺渺?想起我的友人啊,隔着万里遥……”
待到意识到时,她仰头感受着徐徐而来的凉风,心中舒畅了许多,喃喃道:“阿音啊,所幸你我的距离并不遥远,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在风里,在雨里,还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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