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偶有鸟儿发出声声脆鸣,林间还氤氲着厚厚的雾霭,看不清它们穿梭于树林间那轻快的身影,隐约间可以瞥见丝丝绿意,调皮地躲在层层乳白色的烟雾中,犹如一位女子在面纱的遮掩下透露着神秘。
山间的清晨空气有些湿润,倚在窗边的铜镜蒙上了一层水雾,模糊地映照下一个粉红色的身影,恍若一朵桃花初绽,那般艳丽而又透着娇嫩,一只素手推开窗,刹那间一股清寒之意便拂面而来,楚婉兮皱了皱眉,却并未立即合上窗,而是嗔怪道:“秋风不解情,意欲染清霜…”
她并未再说下去,只是那股寒意拂上她的脸颊时,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师父,那个冰冷到恍若霜雪化身的女子,可雪是时而冰冷,时而柔情的。当冬日一片片雪花落下,方才触及掌心便刹那间消融,那时它是温柔的,并未将寒意渗透到你的心间,因而…清冷的风不足以去描述她。
笑着摇了摇头,楚婉兮拿起桌上雪白的玉笛,走出了寝殿。与往日不同,她终于做回了自己,扯下那素白的面纱,褪去一身蓝衣,她不必再扮演着冷若冰霜的教主,柳绿桃红间她仍是一只翩翩起舞,欢快的红蝴蝶。
迈出主殿,迎面便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儿,她呆愣地盯着楚婉兮看了一会儿,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中说不出来的欣喜,半晌才缓缓道:“芙蓉粉面,衣香鬓影……婉兮,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秋姨的话让楚婉兮也不自觉面露出浅浅的笑意,是了…她假扮师父已有五年之久,五年来她穿了师父的衣裙,碰了师父的物品、首饰…学着她的仪态,在冷漠中都快忘了真实的自我,只是她却从未妄想着要成为师父,那个冰冷的宝座是她渴望离开的,无牵无挂…快意江湖,才是所谓的侠女啊。
临别前,楚婉兮上前拥抱了秋姨,眸中微微泛起波光,满含着不舍的声音轻柔地嘱咐道:“婉兮要走了,秋姨您要照顾好自己。”
“不过是出一趟远门,瞧你说的,跟要诀别了似的。”秋姨轻声一笑,心道这孩子…哪怕是出趟门也不忘关心她,可却有些不放心,又说道:“若是在外遇到了什么困难,记得传信告诉我,你是魔教的少主,可不能在外受了委屈。”
“我知道了…秋姨,到了那儿一切安顿好后,我会给您写信的。”楚婉兮渐渐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含笑挥了挥手,便转身踏上了新的“征程”,走得远了还不忘回头看看,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正午时分,刺眼的阳光正灼烧着大地,大街小巷却依旧挤满了人,一声声热情的吆喝从各各沿街串巷的小贩口中流出,更加重了热闹的氛围。
然而茫茫人海中,楚婉兮的目光却唯独集聚在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身上,她正来来回回地在巷中走着,不时吆喝出几句:“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哩~”引得孩童们纷纷流下口水,却又怕手中的铜钱不够而不敢上前询问。
“老婆婆,这糖葫芦怎么卖呀?”楚婉兮盯着仅剩一根的糖葫芦,那于孩童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甜食,可于她来说却已有许久未见。魔教位于清州,与安宁城相距甚远,从前都是师父到这儿来处理事务才会带回来给她当做小惊喜,后来她行走各地皆被追杀,也无法静下心来品尝,那味道都快忘记了。
那小贩显然是个憨厚老实的人,见楚婉兮衣着华丽,却也没想着多要几分钱,只是笑意盈盈地说道:“拿去吧,这是最后一串,只收您五文钱。”
“婆婆您真好。”楚婉兮从腰间的荷包中掏出几许碎银,笑着伸手去拿插在棍上的糖葫芦,怎料这时一只大手抢在她前面将火红诱人的糖葫芦拿走了。
楚婉兮在心中暗骂那人很是无礼,连最基本的先来后到都不懂,她可是先出了钱的,想到这儿楚婉兮忍不住冲他吼道:“喂!你知不知道你手里的糖葫芦是我的?”
这话刚出口时,楚婉兮并未觉得有何不对,过了一会儿她才发觉这话很是幼稚,她已不是小姑娘了,却为了一串糖葫芦要同那人辩论,这安宁城最是繁华,路边人来人往,怕是要引得他人取笑了。
许是自知不对,那人立在那里显得有些尴尬,握着糖葫芦的手并未抬高,迈出一步却又退回原地,踟躇了很久。
楚婉兮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再将目光挪向雪白宽大的衣袖,衣着并未市井小民,不是皇亲国戚也该是有权有势的贵族了吧,“这么有钱还出来抢糖葫芦…”楚婉兮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再看向那张脸时,楚婉兮霎时愣在原地,这不是那天同她把酒闲谈的忘恩负义白眼狼嘛?!
此时此刻,楚婉兮的心情有些复杂,那其中夹杂着愤怒与无奈,“冤家路窄”这个词她是知道的,可谁能想到这路能窄到如此地步…从前她还认为这世界很大,有着她永远也看不完的风景,可如今仿佛一下子缩小了,小到刚出门的第一天就能碰上他。
苏墨染看出了楚婉兮正努力压抑着怒气,却并未认出她来,迟疑了半天才开口解释道:“姑娘,在下…有一位小师妹,她鲜少能下山来,这次她托我给她带一串糖葫芦…”说到这儿他忽然又觉理亏,思量了片刻后又道:“姑娘若是不乐意,在下可拿银两交换,只是这最后一串糖葫芦希望姑娘能先让给在下。”
师妹?楚婉兮微微一愣,原来…他还有一个小师妹,听他这样说,想来是及其爱护她的,可自己又有些什么呢?她的师父只收过她这一个徒弟,如今她独来独往,能有谁来保护她呢?一丝苦笑在她的面上慢慢浮现出来。
曾经有过一段时光,哪怕最廉价的糖葫芦都是她的奢望,若是金钱能换回曾经甜蜜的感觉,那么十两文银根本不值一提…这样想着,楚婉兮从荷包中又掏出了一枚闪闪亮亮的金币,在小贩与苏墨染诧异的目光之下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小贩的手中。
“姑娘,这可使不得,您还是收回去吧…”小贩震惊得双手颤抖,连嘴巴都久久合不拢,连忙推辞道。
这安宁城的富商虽多,可金子难以开采,金币这种东西更是罕见,若是谁家有这样打磨雕刻好的金币,都压在箱底藏的严严实实的,舍不得花出去,更别提是为了一串糖葫芦这样不起眼的小吃,这姑娘的身份定是不一般,她哪敢收下这么多钱财。
楚婉兮却并不打算收回,只是回过头来,满带笑意,颇为得意地看向苏墨染,然后从他的手中取走了糖葫芦,而苏墨染的手依旧僵硬地悬在空中,直到楚婉兮自他身旁经过,已走得远远的时,他才回过神愣愣地放下手来。
“大娘,你可知……这是哪家小姐,竟拿金子来买糖葫芦…”苏墨染看着愣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的小贩,耐不住好奇心开口询问道。
小贩摇了摇头回答道:“这安宁城有五位小姐,家里最有权势的就要属慕容小姐,可最近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禁锢在府中,方才那位……莫不是宫中哪位殿下?”
苏墨染听小贩这样说却不是十分认同,方才那姑娘抬手去取他手中的糖葫芦时露出了藏在衣袖下的佩剑,想来应是江湖中人。若是公主出行,必有护卫伴随身侧,哪里需要自带宝剑?而江湖中就连他这位南羽山掌门人都不敢随意挥霍金钱,还有哪个门派能如此富足,这姑娘的身份属实不简单。
走在喧闹的街上,苏墨染的脑中依旧回想着那位粉衣姑娘。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到过,却又不敢大胆猜想,只是对那姑娘更加好奇了。
漫步在长长的街道上,不知不觉便到了正午,空中只剩下了几丝淡淡的云,燥热的空气中没有一丝凉风拂过,头顶那轮烈日已从最初的明黄转为刺眼的鲜红,苏墨染只觉得如若此时在头顶打上一个鸡蛋,怕是都能煎熟了…
口中干燥,出门时又未带水壶,闷热难耐时无意瞥见了街边的茶楼,远远的便闻见一股淡淡的茶香,苏墨染决定进去小坐一会儿,然而燥热的天气让这茶楼挤满了客人。
“客官,若是您不介意与其他客人一同品茶的话…楼上或许还有些空位。”掌柜回这话时手中还拿着柴火,正忙着给客人煎茶,很难想象连掌柜都加入了伙计的行列,这茶馆的生意可真是火热。
苏墨染只为能喝一口茶解解渴,自然是不介意的,便跟在小二身后上了二楼。与一楼不同的是,二楼的桌椅旁都放置了屏风,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隔间,苏墨染被带到了一面屏风内,对坐的姑娘正饮着茶,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整张脸庞,不知是哪家小姐。
“姑娘,今日这茶楼客人太多,在下才与姑娘相对而坐……”苏墨染有些紧张地僵坐着,开口解释道,而话说到一半时只见那姑娘的衣袖慢慢在面上挪开,看清面容时他的话便再说不下去了。
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在小贩面前花下重金买糖葫芦的楚婉兮,她看见来人也极为惊讶,“冤家路窄”这个词真是完美地诠释了她今天的遭遇,她盯着那张俊俏的脸愣愣地从口中吐出二字:“好巧……”
“在下无意冒犯,只是还是有些好奇姑娘的身份…行走江湖却又能拿出如此多的钱财。”苏墨染提起桌边的茶壶,为楚婉兮添了一杯新茶,小心地询问道。
其实他知晓他的问题显得冒昧了,可江湖之人的性情便是如此直来直往,想问什么便问什么,从不拐弯抹角。
楚婉兮想了想,终归是不能据以实告的,便笑着回答道:“我乃婉云门门主,苏掌门幸会啊~”
不得不说,楚婉兮胡编乱造的本事当属第一,各种说辞可是信手拈来,完全不带卡壳的,而这声“苏掌门”是她特意说与他听的。
婉云门?苏墨染皱了皱眉,他虽不及江湖中的那些前辈高人一样见多识广,可这婉云门却的的确确从未听说过,再者…一个如此富足的门派不应该在江湖上没有半点消息或是传闻,这疑点重重很是让人怀疑,苏墨染试探性地问道:“姑娘可否告知这婉云门在何处?在下改日派人登门拜访。”
奈何是苏墨染低估了楚婉兮,她怎会如此轻易就暴露了呢?她继续发挥想象,胡言乱语道:“我派并不在中原,先祖曾因海难被冲到了一座海岛之上,因小岛环绕勒狸湾,又有海上雾气笼罩,恍若烟云缭绕,故命名为婉云门。”
“勒狸湾?在下…还从未听说过,是在下才疏学浅了,姑娘可否说得再详尽些?”苏墨染见楚婉兮说的很像那么回事儿便没再多疑,至于他听没听过也变得不再重要,毕竟离了中原,能够见识外界的人并不多。
“咳咳~”楚婉兮正喝着茶,差点呛得说不出话来,她不过编个谎话来应付,怎知竟还有如此刨根问底之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撒一个谎就要用十个谎来圆,无奈之下楚婉兮只好继续说道:“我派建于孤云岛,位于沧澜洲内,勒狸湾是其中一条海湾,运输货物常常会经过那里。”
苏墨染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可仔细琢磨来琢磨去…这些地名却甚是奇怪,但却没再问什么,在他看来,这姑娘来自海外必定受了海外的影响,这取名字自然也就和中原不同。
不对,苏墨染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一双眸子不再温柔如水,只是那样愣愣地盯着楚婉兮,良久才道:“姑娘行走江湖当坦诚相待才是,苏某已听出这婉云门不过子虚乌有罢了。”
“哈哈~苏掌门此时听出来可不算聪慧哦,至于我的身份…不过市井百姓罢了。”楚婉兮扯过宽大的衣袖遮掩住笑容,方才那金币在魔教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魔教多年来与周边小国做着生意,金币是他们流通的货币,几年前为了便于运输货物而开通了不少水渠,不过肯定不叫这些名字。
苏墨染听完噗呲一笑,“姑娘怕是没有见过这安宁城的百姓是怎样的生活,哪有市井百姓穿的起绫罗绸缎的?”
“……”楚婉兮一时间不知道还能用什么理由搪塞了去,要是时光能回溯,她保准打扮得普普通通,将她丢进人群里也未必分辨得出来,现在倒好,爱美却让人起疑了。
“好了,姑娘既不愿说…在下也不会强求,只是近日江湖中不甚太平,还需多加小心。”苏墨染看着楚婉兮犹豫的样子瞬间就明白了,虽是好奇却也不忘提醒道。
楚婉兮笑笑,大方得体的回复道:“多谢苏公子提醒,这江湖中的事我确有耳闻,不过眼见不一定为实,你说是不是?”
“初生牛犊不怕虎…”苏墨染喃喃地念道,看向楚婉兮的神情添了分笑意,“姑娘铁定是江湖中人了,可…年纪尚轻,不知这江湖险恶,我们呐还是太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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