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已变成一座无人看管的监牢。
我每日都想,姓谭的会回来吗。他会不会怪我用了“许望棠”的名字。院子里吃的已渐渐没有了,奴仆好几日没来,面吃完了只能吃已经发酸了的馒头。
这馒头好酸啊。我麻木地往嘴里塞,忍住反胃直接吞。天气转凉,只着单衣确实会冻着,我翻出姓谭的尘封的大衣,晚上也盖在被子上。他只有一件大衣,绿色的,里面棉绒绒的倒是很暖和。好像盖上这件大衣,所有的风雨都被隔绝在外了。
我有时会问他,你说这个世上还容得下我们吗。他点头,说容得下的,你要等。可这世上荒谬的事情太多啦,你说对吗。我脖子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头皮变成了瘌头,伤口也无脂粉好掩盖,身体像是被扒了皮抽了骨一般痛。我又想起你说,要带我南下去吃荔枝,去山东那边赶海捉虾,江南的风光最好,女人也水润得很。
记得当时我问你:“你居然喜欢女人吗。”
你笑着说:“我喜欢美人。”
那许望棠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窗外的月亮好弯。
从楼里出来之前,我也曾设想过,在街上挽着人的手放肆地晃悠,随便找家面馆吃他个三大碗,看看云卷云舒,看看日出日落,赏赏花看看月,每日睡前再吃个酥饼,人生便快活了。
很平凡很窝囊吧,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看到的世界。但我看见的世界满目疮痍,同胞互相猜忌拉踩,人人杀红了眼。穿着绿色军装的人随处可见,叼着根烟站在路口。
我算是明白,这辈子我都不会出来。
我开始想许望棠会是谁。是上司?是下属?是青梅竹马?漂亮吗。肯定很漂亮。会不会很天真很烂漫,不知人间疾苦?他有人爱着,有人惦记着。
我死了会有人惦记吗。说起来真好笑,明明我活着也没人惦记。倥偬一生,活没能好好活,死也没法好好死,真的好好笑。
姓谭的在一天半夜回来了。他的头发乱得像鸡窝,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凡眼过之处皆为血渍。他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抱住我,我的眼泪翻涌而出,第一次回抱住了他。怎么回来了?怎么不自己逃?为什么要回来?
可他一出口,却是问我为什么不逃。
我笑,你不是也没逃吗。
他摸着我残败不堪的头发,竟然俯身覆下一吻。这吻很轻,轻得像是一片柳絮飘落。这吻也很重,赋予了这一秒永久。
“这世间容不下我们,我们逃吧。”
好。
我说,好。
我亲了一下他的嘴角,说,好。
我们并肩躺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闭眼。
“你能,再唱一遍桃花扇吗。”他转身看我,眼角蓄了水。
这滴水仿佛从天而至,淋至我贫瘠的土地。这片无人光临的土地如临大敌,花要从土中拱出,可是,我只有那一滴水。
“南朝看足古江山,翻阅风流旧案,花楼雨榭灯窗晚,呕吐了心血无限。每日价琴对墙弹,知音赏,这一番。”
“醉桃源寒风料峭透冰绡,香炉懒去烧。血痕一缕在眉梢,胭脂红让娇。”
孤影却,弱魂飘,春丝命一条。
满楼霜月夜迢迢,天明恨不消。
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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