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毕,一场歌舞结束,舞娘们款款退下。场上响起排排掌声,当然,这并不是说这支舞跳得多好,在场的都是达官显贵,什么样的奢华没见过,这份热闹当然是给这场宴席的主人添彩的。
“不愧是沈大将军的宴席,连舞乐都做到了极致,我自觉得见过的宴席不少,却也还是被惊艳到了。”坐在中席的一位武官举杯奉承道。
一个人身居高位时,他的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奉承,很快,夸奖的声音此起彼伏,大殿内嘈杂起来。
但这其中似乎夹杂着异声。
“大临朝物产丰富,能人遍布,惊艳的舞乐更是常有,但我以为,刚刚的舞乐并不出彩,甚至连平庸都难算得上。”此人声音不算太大,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清楚。
最先奉承的武官停下说话,转头看向话的源头,待看清那人红艳炫目的装束,他嘴角冷哼,原来是这脱毛妖鸡在叫唤。
“忽长使,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们这些夸赞的人都没有眼光吗?”武官性子直且烈,下意识就要质问。
武官身边的张源暗道不好,这傻武夫三两句话就中别人套了,可别在这时候闹起来,惹恼了大将军,就别想着升官发财了。
他哈哈笑着打圆场,“忽长使,你们南州和我们大临的风土人情不一样,你看不懂我们的歌舞也正常,看不懂不要紧嘛,这场歌舞是极好的,回头让宫里的礼监们教教你品鉴之法。”
南州的穿衣风格张扬热烈,就比如此刻穿在忽长使身上的红色狐裘,红艳似血,狐裘上还密密麻麻嵌着五颜六色的贝壳和宝石,他头上戴着巨大的羊骨头架子雕琢而成的发冠,动一下铃铛叮当作响,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
忽长使听到此话,不屑地撇撇嘴,鼻孔再次朝天,“我们南州人人会歌舞,人人会弹奏,如果连我们都没有品鉴能力,那么贵国就更谈不上有了,对着刚刚的歌舞叫好,心里不知道多害臊呢。”
这话饶是张源听了也气不不打一处来,他想站起来争论,但又怕把事情闹大,忍着怒道,“自大狂妄,无礼低贱的公鸡也是这样目中无人。”
武官齐大壮不胜酒力,在酒味的刺激下情绪很不稳定,闻言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大叫,“崽种,有本事你跟你爷爷我单挑!动动嘴皮子谁不会?”
忽长使听完这句话也不恼,爽朗大笑,“我在南州的时候就听说大临人脾性大,如今一见还真是,是不是金石,拉出来用真火炼炼就知道了,我从南州带来一个物件。
此物件是我们南州前不久在深山里发现的古物,由于年代久远,再加上战乱变迁,此物的演奏方法已经失传,而我们的农夫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将其摸透了,如今也以一个时辰为限,若你们大临有人能演奏此乐器,我就认你们厉害。”
话刚说完,满堂哗然,原来此人嘴上说来祝贺心里却是不安好心,早就计划了这一出,就等着有人跳入圈套,倘若这次演奏不出,丢的可是大临的脸面,这种事情是要被后人耻笑的,皇帝知道了定会震怒。
齐大壮酒气上头,听到对方发起挑战,立马就要应战,张源见状忙掐着他的后腰,令其吃痛失声。
场上静谧无声,没有人应忽长使的话,达官显贵们都悄悄看向沈鹤,企图能从对方脸上得到一些指示。
但沈鹤手懒懒地撑着头似乎已经睡着了,没有一点反应。
众人又看向陈相爷,陈相爷若有所思。
忽长使扫了一眼周围,冷哼道,“我本来只是觉得贵国粗俗了些,却没想到还胆小如鼠,在座的各位都是大临的俊才,连一个小小的挑战都不敢回应,贻笑大方,就连威名远扬、骁勇善战的沈大将军也不过如此。”
嘲讽的话刚说完,场上立刻喧闹起来,纷纷怒骂此人。
赵扶思看着新涂的妖艳的红指甲,突然张开四指,通体碧色的杯子从手心脱力摔到铜盘上,发出不小的响声,酒水四溅,她娇叫,“哎呀,本宫刚染的指甲!”
场上的人被叫声吸引,顿时安静下来。
“刚染的指甲碰不得水的,哎呀,真讨厌。”她不满地抱怨,转个头的功夫声音却变得漠然,“刚刚说话的,忽长使,是吧?你要与我大临相战?”
长珠灵巧地拿起帕子给她擦拭,余光瞥到对面的沈鹤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看花眼了,她感觉刚刚他的嘴角抽了抽,似乎是在嘲讽?
他在嘲讽谁?是自不量力的他国使者,还是故作惊吓的长公主?
“长公主殿下言重了,只是乐技上切磋一下,算不上相战。”忽长使没有被她话里的威胁吓到。
赵扶思皮笑肉不笑盯着他,“好啊,大临应下你这个挑战,但本宫有一个要求,”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指着他,而后指向面前被酒水浸湿的地面,“若是我朝做到了,你,忽长使,跪下为南州国的傲慢道歉,并且今年向我朝贡二十万件乐器,二十万金子作赔礼。”
道歉?还要以乐器和金子做赔礼?忽长使嗤笑,“倘若贵国做不到,长公主殿下你就亲口承认大临不如南州,并且,殿下,你要嫁到南州国给我们大王做妾,带上十座城池陪嫁。”
满座哗然。
“好大口气,这脱毛妖鸡嘴好臭!”
“让长公主给你们年近八十的老大王做妾?忒不要脸!”
“还要陪嫁十座城池?你怎么不去抢?”
......
赵扶思还是笑眯眯地,轻飘飘开口,“好啊,本宫跟你赌,把你那物件送上来吧。”
张源看得心惊胆战,怎么就闹到这地步了?赌注太大了,这要是输了......他如其他人一样屏气看着大厅入口,气氛紧张中带着不安。
长珠将酒杯收拾好,又给长公主的杯中倒入新温的酒,听到赌注时,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场上被几个大汉抬出的巨大物件,物件罩着红绸布,看不出形状。
这是卖的什么关子?对于今日要发生什么,长公主并未事先交代,只说到时候会想个合适的法子把她送到沈鹤身边,难道这法子就是.......
这个物件高大笨重,纵然十个壮汉连抬犹显吃力,“咚”地一声响,东西沉沉落地,忽长使拿着酒杯,一脸庄重地走向它。
他右手抓住布的一端,奋力向上一甩,红绸飘荡到空中,一棵斑驳灰褐色的树缓缓出现人们眼前。
这是......一棵大树?众人面面相觑。
忽长使将左手的酒倒在树前面的空地上,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而后在众人的疑惑中开口,“这就是我说的上古乐器,名为山鬼吟,总高一丈五,需四人合抱,主要由山野荒木制作而成。”
齐大壮红着眼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你说什么,这是上古乐器?你是觉得我们瞎了吗?拿一棵干枯的古树来糊弄我们?”
“是吗?你们觉得这只是一棵普通的树?也罢,东西我拿上来了,点香计时吧,你们只有一个时辰哦。”忽长使轻蔑扫了齐大壮一眼,随即走回坐席上。
“你放屁.......”齐大壮想到他的眼神,瞬间像被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
“传乐师上来吧,”赵扶思手往旁边一伸,想再喝一杯特制有果香的酒,却好一会儿没有接到,她诧异地偏过头,“长珠?”
长珠跪坐在地上,姿态若荷叶杆,闻言一动不动,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她没有反应,赵扶思细细打量,她脸上的神情看不清,但瘦削的身子不住地颤动,显然很是不安。
“别怕,”赵扶思握住她细白的手,靠近长珠,朱唇轻启,“不会有事的,我都安排好了。”
温热的气息洒在长珠的脖颈上,长珠打了个机灵,恍然回过神,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整理好情绪,“殿下,我没事。”
“那就好,”赵扶思身子一扭,坐回垫子上。
长珠看着眼前苍劲古朴的巨树,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很小的时候她在父亲书房的画轴上看过这棵树。
山鬼吟,这是母亲的陪嫁之一,这是东阳谢氏的巧思细作。
这是谢家的东西啊,谢家在这世上还有存在的痕迹,烧是烧不完的......
长珠紧紧攥着拳头,怕自己再次失态,不敢再回忆从前,她闭上眼,长长呼气。
也罢,过了今晚,她就可以下去和父亲母亲弟弟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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