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妄归苏

意离第一

云桂飘十里，天气晚来秋

桂子随风落入水中，微漾一痕，如明镜上落了一点金屑，青山立于无际的水天中，泊堤交错，嘉木成荫。

木楼依山而建，或筑于湖心，自楼中观水，不由让人生出闲上山来看野水，忽于水底见青山之感，有如明镜。

故修仙界称其为——白迟镜世

白迟坞是灵族苏家地界，苏家与九重仙阙一脉同宗，乃是上古遗神，九重仙阙自古避世，鲜入凡尘。但白迟坞却属修仙界九大世家，以游侠居多。

苏门子弟生来灵力高强，可嫡传甚少，大多都是独苗。

因此，即使是女儿，也继任宗主。

这一代的苏门宗主苏胤翕正是如此，与南宫家主南宫屿育有一儿一女，长女苏辞，次子苏问。

只是因为苏门承灵守碑，皆由为长者继职，故次子苏问并不为人所知。苏家对外也只称只有苏辞一女。

至于次子苏问，一直在属灵族的涂山，由涂山之主絮因教习，鲜少回来。今年已经十五岁了。

虽然不用守碑承灵，但也是苏门嫡传，不可能一辈子就这么流浪在外，况且苏问今年也十五岁了，故而苏胤翕与南宫屿商量后，准备给苏问正式拜师。

拜的师尊，便是羽宗宗主，九华天凤——羽妄离。

“问儿，母亲前几天与你说的拜师一事，你考虑的如何？”

“一定要吗？”苏问道“我是灵族，他是羽宗。”

“这又何妨，母亲从前不也拜入过羽宗吗？”苏胤翕笑笑“只是学术法，妄离尊上是九大世家中的第一高手，别人想拜都拜不到他这个师尊呢”

“因为我是白夜曜凰，他是九华天凤？”苏问轻声道，似是没听见苏胤翕的话，笑了一声“呵，因为这个，对吧。”

“问儿”苏胤翕道“你既然知道，那就不要再这样。母亲也……”

“母亲多虑了”苏问起身“下月初三，问儿自会去意离山拜师。”言毕，行了一礼便转身出殿。

他并不是不愿拜师，只是不喜欢这种方式，或者说，不喜欢别人提到自己身上的咒灵——白夜曜凰，不管有意无意，都不喜欢。

毕竟，雌者为凰。而这个羽妄离，却刚刚好是与他向衬的九华天凤。

而且，羽妄离今年十七岁，本是该与他称兄道弟的年纪，却得喊一声师尊，着实叫人不爽。

别扭归别扭，苏问心里很明白母亲是为自己好。

这么多年他回白迟坞的日子屈指可数，苏胤翕也很少有时间去涂山看他，但每次自己回来，苏胤翕总是会亲自下厨，给他做一顿饭。

他从小挑食，不吃这个不吃那个，哪怕是在涂山，他的饮食喜好也只有絮因一人记得。而在白迟坞，基本无人了解他，除了母亲。

所以初三那天，他还是去了意离山。

苏胤翕本来说要送他上山，但他拒绝了，南宫屿还在江北议事，白迟坞的大小事宜都靠苏胤翕，他不愿母亲太过操劳。

临行之前，苏胤翕在水榭长廊为他送行。

“问儿，这是母亲的亥华链，以后就是你的了。在意离山照顾好自己。”苏胤翕退下手腕上的玄石银链，放到苏问的手上。

纤细的指尖略过玄色的晶石，她当年还是凉家少主之时，亥华链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武器，不知道沾了多少血，碎过多少骨，但她回了白迟坞后，或许是想要彻底和曾经的那个凉家少主诀别，这样武器，虽一直被她戴着，却被她施了封灵咒，就此斩断灵流，一直沉寂，她的意气风发，年少有为，心有不甘，就留在这冰冷的锁链中，留给自己眼前的少年。

“知道了，母亲保重”苏问接过亥华链，尘封的灵器重新认主，闪出紫玄色的华光。

“哎”苏胤翕轻叹了一口气，目送着苏问离开。

希望他，可以替自己做回那个白衣卿相，翩翩少年。

那个，无拘无束，自由如风的少年……

意离山，羽族浮世谷的中心，自上而下分为五阶，椤桫门——无极世——蒂心泉——若虚境——琅琊峡，每一阶都有通行令，下阶弟子不得入上阶之地。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除了七年一次的拜师大礼和羽族浮槎祭典。

浮槎祭典在每年十一月末，而今天，正是羽宗拜师大礼之日。

“公子，一切都准备好了，汀衡尊上在若虚境等您。”随行婢女禀报道。

“知道了”苏问淡淡的答一句“去请絮因殿下吧。”

他此次来，自然不是以白迟坞二殿的身份，毕竟如今除了涂山，白迟坞两处以外，修仙界根本就没有他苏问这个人，所以这次来，他是以涂山絮因故人养子的身份——涂山归苏来拜妄离仙上为师。

今日他拜师是大事，衣服是絮因几日前就准备好的。鸭卵青的薄绸，以细银线错了少许淡金线绣底，刺出祥云纹，又缀以苍色羽织，黛青错水蓝的锦纹，淡雅而出挑，华丽又出尘。

因为他如今还没行冠礼，所以头发便用发带系好。少年的脸上还未有棱角，却已是极为好看，尤其是一双与他阿爹一般的凤眸，明熠，淡然，还藏着一抹厌世。

苏胤翕给他的亥华链此时正缠在他的护腕上，原本紫黑色的鞭如今也随他的意愿成了银白色，一双白净的手修长，指尖却已经结了一层薄茧。

婢女在服侍他穿衣，可他对这件衣服没什么兴趣，脑子里一遍一遍重复的，是苏胤翕的话。

她说她要他读书明理，勤于修炼

她说她要他率性而活，自守本心

她说只有，只有他在秋猎，在九大世家释灵会上夺魁，站上修仙界第一人的位子，他才可以以白迟坞少主苏问这个身份站在世人面前。

她说，阿娘等你回家……

“阿苏今日真好看”絮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走进来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带着千颜面，着淡紫色锦衣，绣紫罗纹，鬓边贴着珍珠步摇，纤细腰肢上配银藤花铃饰，指中一抹银戒耀眼，隐隐露出强者威压，狐狸眼中带笑，妖而不娆，别有一番风情。

“絮因姐姐”苏问起身行礼，唤了一声。

“准备好了吗？”絮因问。

“嗯，可以了”

絮因上前，祭出一个镂空的玉雕铃，交给苏问“这个是愫辞留下的禁生铃，你拿好，一来算是涂山给的信物，二来此物和我的寂雪戒灵流相连，可以保护你，亦可传音。”

“谢谢絮因姐姐”苏问接过，仔细地佩在身上。

“走吧”絮因接过侍从递来的佩剑，领着苏问上山。

意离山上早已集结了不少想要拜师的世家子弟，上山的主道自然是走不得了。苏问带着幂篱，随絮因走一条专供世家宗主议事时上山的路去若虚境。

若虚境在意离山半腰处，云雾缭绕，是隔开修仙之人与普通羽民的峡口，即使是小路，山门依旧气派，弟子把守道旁。见絮因一行人，便上前行礼。

“灵族涂山氏絮因，拜上”侍从递上名帖，交给意离弟子。

“拜见絮因殿下，尊主已在箬暝殿等候，请。”意离弟子打开山门禁制，请他们一行人上山。

“有劳”絮因点头。

箬暝殿是以楠木建成，与白迟坞极为相似，主座之上，一位白衣女子端坐，头戴一对银羽簪，系水绿织银发带，柳眉之间坠一颗红宝石额坠，手腕上的水苍玉镯和发上的白凤冠昭示了她的身份，羽族族长，羽汀衡。

见到来人，羽汀衡浅笑，上前与絮因互相行礼。

苏问摘了幂篱，亦行礼道“晚辈涂山归苏，拜见汀衡尊上”

“归苏公子请起”汀衡俯身致意“拜师会一个时辰后才开始，公子还可以稍作休整，调息一下灵脉。我羽族拜师是靠自身的灵流实力，授业师尊皆为羽族长老，每一道峡口都代表着每一种术法，妄离他……额……意离的规矩，二位想来是知道的，自古以来，每任羽宗宗主只收两位弟子，宗主之子和羽族族长，所以，归苏公子还是要靠自己的实力。不过纵然公子没能走上椤桫门，汀衡也会履行承诺，尽心教导公子。”

“多谢尊上提醒，归苏知道了”淡淡答一句，苏问便随领路的弟子到偏殿去打坐。

这是修仙界每个人自小就懂的道理，分等级的不是术法，而是修炼之人的灵核，诡阵，刀道，剑宗，药宗，音律，机巧，此六道对灵核的要求不一，药宗对灵核的要求最高，诡阵次之，剑道又次之，有些人不管穷其一生如何修炼，都无法达到这三个层次。

但哪怕是最低的机巧，若是能修炼到极致，那也绝对受人尊敬。

这就是规矩，公平，也不公平。

看来羽妄离他根本就没有答应收自己为徒，苏问暗自冷笑一声。

自己……走上去……吗？又有何妨呢？

毕竟，他可是苏门少主，白夜曜凰，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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