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慕 1

我曾在筵席之上遥遥窥得赵子慕一面，那时他不过九岁，肌肤白皙更甚女子，脸也似雕刻般棱角分明，细长的眉眼斜飞入鬓，眸眼深邃，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黑发如墨，流泻于肩，好看得很。

我和瑾仪是周相之女，又深得先帝的喜爱，在南朝皇宫也随意惯了，瑾仪便经常入宫以陪伴姑母为由，去偷看赵子慕。

但是他却十分孤僻，永远都是站在离人群最远的地方，因他的肌肤比女子更为白皙，有调皮的皇子时常打趣他是女郎，还带着一群小黄门将他团团围住，对他出言不逊。我和瑾仪躺在树荫下看着他们欺负他，他的小手攥得青筋突起，就像一条条狰狞的蜈蚣，随时会狠狠地蜇人。

而赵子慕不会，为了他的国家，除了默默忍受，他别无选择。

瑾仪就这样看着他们欺负他，一直到皇子们散去，才晃悠悠地走到他的面前

周瑾仪：你可以讨好我，我是周相的小女儿，你把我哄开心了，我就不让你受欺负，怎么样？

周瑾青瑾仪不得放肆

周瑾青家妹多有得罪，望阁下海涵

瑾仪原本以为赵子慕会牢牢抓着她这根救命稻草

没想到他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可我深知越是这样，子慕就越是厌恶

赵子慕：再落魄，我也是赵国公子，你再富贵，也不过是丞相之女。

周瑾仪：掉了毛的凤凰还不如鸡呢，如今你身在南朝，你的父皇会不会来接你回去还是未知，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周瑾青周瑾仪，不得放肆

周瑾仪：长姐，你凶我

周瑾青给赵公子道歉

周瑾仪：我不

这样的话，对一个九岁少年来说，已经足够成为一把伤人的尖刀，狠狠地扎进心里。方才的理直气壮的少年慢慢垂下了头，明亮的眼睛也渐渐黯淡无光，我觉得很是愧疚

周瑾青赵子慕，我叫周瑾青，那是我妹妹周瑾仪，以后我们经常来找你玩儿，你就不会孤单了……我再也不会再让旁人欺负你了。

赵子慕闷闷地看了我一眼，将我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拿开，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寝殿，小小的背影十分单薄。

他和我不一样，他的肩上是整个赵国的命运。

再后来，便是长春宫。我带着瑾仪偷偷爬墙，被赵子慕当做是小贼拽了下来，那是第一次，他能够和颜悦色地和我们说话，虽然摔得很疼，但是瑾仪很开心，他终于愿意同我们说话，哪怕是一句对不起。

我的胳膊被石子划伤，瑾仪也不愿赵子慕受委屈，我们就只好去太医院偷金疮药，想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才走到门外，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个子站在凳子上，踮着脚很努力地去够金疮药。我听姑母说过，赵子慕生了病从来不会宣太医，即使宣了太医，也没有人会去的，能够赏给他几包药材，就已经很不错了。

只因他是质子，一旦南赵开战，昔日对他的好，都有可能被有心人说是通敌叛国。

我们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为他把风，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终于取到了药，我头一次看到他的笑容，积年的冰雪在春回大地的时候全部消融，草长莺飞，鸟语花香，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在宫门口把我们拦住，鬼鬼祟祟地把我拉到一边，二话不说就把我的衣袖给拉开，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掏出方才偷来的金疮药，低着头为我涂抹。我打量着他白净的脸庞，乌黑的眸子里有着一丝的不忍。

周瑾青从前你不说话的时候，我以为你沉默寡言，所以你的父王不喜欢你，将你送到了南朝，还有其实瑾仪并不坏，他只是喜欢你而已

他的手指一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才九岁，可眼底的怨憎着实把我骇住了。我急忙将胳膊从他的掌中抽出，他反而紧紧捏住我瘦小的胳膊，无比坚定地凝视着我。

赵子慕：我一定要回去，活着回到我的国家，总有一日，我的国会成为四国中强大的霸主。

这样的话，在南宫是说不得的，我急忙掩住他的嘴，向四张望了好几遍，确定无人听得才收回了手。

周瑾青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说呢？你会死在南宫的你知不知道！

赵子慕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赵子慕：我知道

我见他低垂着脑袋，浅薄的阳光映照在他的侧脸，将我们之间隔得泾渭分明，那一缕光线，透明而恍惚，就像赵子慕给我的感觉，永远都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不起眼的地方。

周瑾仪：以后我们就是朋友，我会常来看你的，我也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赵子慕缓缓抬眼，瞟了瑾仪一眼，唇角浮现一抹冷笑，随后将金疮药塞进我的手里，转身就走了。我尴尬地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自那以后，瑾仪便常常进宫偷看赵子慕，帝都之中多少小姐公子抢着来巴结讨好瑾仪，而瑾仪为何独独要对一个赵子慕纡尊降贵。我想了一日，若是哪日他宣扬出去，父亲不将瑾仪打死就谢天谢地了。

一个月后，我和瑾仪随父亲入宫探望姑母。我看到三皇子为首的一帮公子哥儿正围着赵子慕，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又在欺负他了。我和瑾仪一时出神地看着那处，竟忘了跟上父亲的步子，突然人群里突然一阵哄乱，我听到赵子慕发出如困兽的嘶吼声，他让他们滚开。

他们不将他当人看待，可不代表赵子慕也甘受欺辱。

很快，那里打成了一团，赵子慕本就瘦弱，三皇子人高马大，根本就是不自量力。瑾仪吓得不敢说话，我迅速地冲过去，我扯不开扭打的两人，只好趁乱捡了一颗石头往自己的额角狠狠砸去。

周瑾青啊！你们打伤我了

额角剧痛，我猛然惊呼出声，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慢慢下淌。他们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急忙作鸟兽散去，这时我才看到赵子慕正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精致漂亮的脸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渗出血迹。

我急忙将他扶起，把自己的绢子递给他

周瑾仪：子慕哥哥，你还好吗？

赵子慕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地接过绢子，当他看到绢子上染着点点殷红，我赶紧背过身去

周瑾青父亲还在等我和瑾仪，我先走了

说罢，我带着瑾仪就急忙跑开了，回去后，果不其然，因为我是长女，我被父亲好生教训了一整日，还罚我跪在门外一日一夜不许吃东西。

那天晚上并不冷，只是膝下的石子硌得我生疼，这种痛楚，让我无端端地想起赵子慕，他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对人永远都是冷冰冰地拒之千里，我也知道，我和他是最好不相识。可是他很可怜，我实在不忍心再让他遭旁人羞辱欺凌。

伤好后，父亲已经不准我和瑾仪进宫了，生怕我和瑾仪又惹出什么祸端。瑾仪担心赵子慕的伤势，就让我带着她偷偷藏在父亲送给姑母的贡品箱子里，箱子又闷又热，我们几乎要喘不过气了，瑾仪忍着泪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看着怀里的药材

周瑾仪：子慕哥哥还在等我给他送药，我要是晕过去了，他的小命就没了。

一落轿，我拉着瑾仪就赶紧从箱子里钻了出来，直奔赵子慕住的西苑跑去。

西苑冷清，多为失宠的妃嫔所居，据说，那里还闹鬼。我拉着瑾仪紧闭眼睛，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往赵子慕居处而去。突然，我摸到了一个人，我一动也不敢动，手心也渗出了汗。

一记爆栗重重地敲在我的头上

缙王爷：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谁！

那人拿起我的手臂，又是掐又是拧，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就是不敢睁眼，我心想，完了，遇到的肯定是一只恶鬼……

周瑾仪：姐姐，不是恶鬼

周瑾青我不信，肯定是你们联合骗我的

赵子慕：殿下住手吧，她是我的朋友

是赵子慕的声音，听到他声音的那刻起，我的害怕顿时全部消失了，哪怕只是远远地听到他微弱的声音，却给我一种安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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