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翌日，清晨的阳光从狭缝中舞进我休息的房间，薄纱制成的床帘吸满了每一颗光粒。我感觉我的眼睛很难睁开，昨夜的泪痕胶住了我的动作，但是我的耳朵里已经被灌入外面的声响。我缓慢地坐到床边，挪动着自己的身子用双肘撑着起来，好像昨晚我已经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一般。

晨起的号角已经响起，莫名让我鼻子一酸，脱了线的眼泪又控制不住要逃出我红肿的眼睛。我能模糊地看到这宫殿里每个行色匆匆的女仆，挽着手谈论着彼此，“可能是昨晚的梦境吧”，我心里这么想着。我曾经是那么喜欢做梦，现实中我是无忧无虑的，每天古怪奇幻的梦就是我另一片仙境，我只需要跟着那揣着怀表的兔子一直奔跑就行了。但是现如今我的深夜里只有失眠和梦魇的深渊，我无法醒来、也无法睡去，充斥着被汗淋湿的被单和无声的尖叫，带着心脏的猛烈跳动。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把自己缩进被窝里，试图再睡一会。但是女仆敲门的声音没过多久就来了，几个看着和我年纪相仿的姑娘麻利地干着自己那一部分的职务，我任由她们梳洗打扮自己，如同一只失了神的木偶。

“如果您准备好了，就请下楼吧。”她们以进来的轨迹退出了这个房间，似乎从来没有进来过，只是被褥和我的整洁证明她们风风火火地大干了一场。

我看着身上换上了寻常的裙装，墨绿色和酒红色相间的胸衣衬出我胸脯的精致，闷得我有些喘不过气。珠光白的裙身很是贴身，在阳光下依旧能着出一番细碎的闪亮出来，配合着我耳垂上圆润的白珍珠。我的长发就这样被顺利地挽了起来，在前额上面串成了两条银色麦穗，有几根碎发遮挡住了我的视线。

习惯了沙漠里薄如蝉翼的旅装，一下子换成这样的装束让我很是不适应，下楼也花了些时间。我看到夏佐一人站在中庭正中央，正好是晨曦照在他金色的卷发上的时候，他听到了我皮鞋踩着楼梯向下的声音，转头静静地看着我走近他，我在那一刹那觉得我自己疯了，我竟然感觉自己还是一位公主，就那样款款下楼。

“夏佐殿下，晨安。”

“埃纳帕，放松一点，我们俩要去城墙外走一遭。”

“有什么事情？”

“我好不容易把你身边那俩给支开了，总得给我们两个老友叙叙旧吧？”

在马车上的半个时辰他一声不吭，光是坐在那里看着外面过路的景色，我背靠着马车的车厢，狐疑地盯着他每一个动作。

“有什么事情？”

我又重申了一遍，“我脾气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不喜欢等待。”

他甩了我一个眼色，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以为我眼中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是交易的话，那就请说吧。毕竟你留我这一个晚上，肯定也不是白费劲，有人说你了吗？”

“在前面停一下。”夏佐不回答我的问题，向车夫发出了指示。

随着马停下的嘶鸣，我们在百姓密集的集市中心下了车。我从来没有在地广人稀的斐瑞看到这番景象，除了在节日盛典前后，如此的聚集却是在这里的每一天早上发生。我能闻到焦糖馅饼的甜香，是我这些天在宫殿里吃过的甜点，但与宫里的有些不同，没有那么精致，却充满了烟火味。不断有孩子被吸引过来，拉扯着老妇人的衣角闹着想要几个这样的糖饼。

白昼热闹集市的同时，斐瑞此刻还存留着片刻黑暗，困意爬上了我的嘴角，拉着想让我打个哈欠，我看了看身边的夏佐，忍住了。

“不用这么紧张。”夏佐随意地在往集市道路的边缘走，时不时探头看看旁边的商贩在卖些什么。

“随身护卫是被你支开了，但不妨碍他们藏在暗处。”

“规章制度嘛，忍一忍，等以后也许我就有能力改变了。”

“你究竟要改变什么？”我忍无可忍，此刻我把夏佐拦到了一边的门洞下，我能感觉不远处的阴影中有人动了一动。“你又要利用我做些什么，我也不是不清楚。”

我正视他的眼睛，却看不到他眼中倒影中的我是什么样的狼狈。“你想要我的天赐之力，你想要我作为你的武器。你给我留了条缝，放任我现在就可以逃跑。离开斐瑞，离开拉塞尔，去一个任何人都不认识我的地方。”

“但是我没有走，所以你又能给我什么呢？我事实上已经走投无路了，你抬抬手稍微施舍我一点好处，我可能就像那王城之下养的狗一样向你摇摇尾巴了。”

“你是不是这样想的？”我一句接着一句，咄咄逼人，生怕断开就会接不上下气。

“真相。”原本走在前面默默不作声的他如是说，转过头用真挚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已经走到了人群中央，人潮快要把我们挤散，我们的声音被集市各方面的声音淹没了，商贩叫卖的声音、孩子吵闹的声音、讨价还价的声音、牲畜的声音，“什么的真相？”这句话我没办法问出口，不知道是因为吵闹的环境根本没办法进行这样的谈话，还是说我根本不信任夏佐是否会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真相，抑或是我有太多太多问题的真相希望能够得到解答。

夏佐却突然从我后面窜出来，挽着我的胳膊就折线往前冲，接着在一个T字路口上一个俯冲，揽着我的腰一个侧翻就顺势想要跳上屋顶。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种失重感，身体先做出了保命反应，一下子就冷凝出了一朵云团压在了我们身下，仿佛摔在了棉花上，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这一切发生得仿佛在转瞬之间，我躺在屋顶上小口喘气，还没有缓过神来，同样没有缓过神来的夏佐也躺在我旁边笑出了声。

我趴着往下望了一圈，“应该没有了吧……”

“我说，如果你想要逃离这些躲得那么深的护卫，你就应该直接在王宫里跟我说的，知不知道一种道理叫‘灯下黑’？我想应该不至于出恭都有人盯着你吧？”

夏佐刚还在把玩那剩下来的云团，一丝一丝扯下来，听见我说这话一脸嫌恶地看着我，“没想到你有这种癖好！”

“拜托！有些谈判是需要不择手段的！”我已经失去了耐心，翻了个白眼“这么避人耳目，你究竟要说什么呢？”

“要不我们联姻吧，我昨天想了一整晚，如果我们联姻的话，整个斐瑞都不会再过多为难你，拉塞尔也有足够的理由和能力去插手你们的新任王，傀儡王也罢、亲信也罢，你都可以选了。”他说起这些话来眼睛里亮晶晶的，额头上的卷发垂了下来，显得十分兴奋和癫狂，如果他有心的话差点就让我信以为真了。“我们会在同一个、坚不可摧的阵营中各取所需的，而且你又能重新坐会高位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你这样带我来偏僻的地方，会真的让我以为你在求婚的。“我说出这个词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是他说如果这是真的呢？他这么说让我一点都不想笑了。

“那你就是让我在把灵魂卖给魔鬼。”我冷冰冰地回敬他，“我会当好你的武器的，我答应你，相信你也知道我想要的真相是什么，也得给武器上点油才能启动吧。”

“哎，真可惜，小时候你还向我求过婚呢……我们从小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

我一惊，没想到自己还说过这种话，关键是我还记得自己确实有一阶段沉迷于过家家的人妻角色，坚决就要这样嫁给拉塞尔王室。我一紧张，嘴一滑，说出了我感觉我不应该说的话：“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想必你也不想回想起小时候的事吧。“

他的脸唰一下就白了，脸上失去了表情，只是呆滞地看向前方。“这块地方挺好的，我一个人偷摸着出来经常爬上来玩，以后我也经常带你来玩啊。”这种口气就像是我们还处于孩童时代，向我介绍他的秘密基地，但我已无心看向他看的景色，我只是盯着他的脸，脊背发凉，一阵毛骨悚然。他迅速又恢复过来，站了起来拍了拍身子，并且将手伸向我，示意扶我起来。我摇了摇头，自己撑着站了起来，听见他是这么说的，“现在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和你们的纠纷也许有着关联，日后我们还有时间，等我找到确凿的证据慢慢跟你解释吧。”他就这么留下这句话，然后向我点了点头，“我们在集市出口见吧，你可以再转一下，我会等你的。不过，不要让我等太久就是了。”然后我就听到箱子碰撞的声音和他落地的声音，闹出了点动静。

我依旧还躺在屋顶上，反复琢磨着他说的话。他开出的条件是很诱人的那一种，也并没有什么抉择的空间继续留给我。我背靠着冰凉的砖块，思索着为什么同样为统治阶级的自己只能藏在低洼之处，而他却可以直接插手卡伊斯家族的事，甚至是整个斐瑞的构架。斐瑞整体虽然远不及拉塞尔富饶，但同样也有大量可供开采的矿石，论上方也不至于会低人一等。也许是本人的能力和手段不够，可是如果连王位的凳子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一脚踢下来这又算什么呢？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的太过于粗鲁，但是事实确实比这更直白。气愤在这个时候是留给无能的人，我虽然无力，在这样的处境我还是有选择权，那如果说是没有我这个虚头衔的人呢？我很难想象。

夏佐选择的这个位置确实是个好地方，很多年后我可能要感谢这一天的自己，让我的困惑开始击破绝望的寒冰，重新开始了思考。

水会铭刻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