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中夏佐一言不发,我决定不多过问。不过看着外面经过的垂柳击打着马车的车顶和车窗,时不时发出咔哒的声音,这比和夏佐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产生话题要有趣得多。
我承认我看到比尔和巴黎特在门口等待我是一件很愉悦的事,就像是我除了作为获取利益的武器还可以作为一个被普通人牵挂着的普通人。但是今天也让我疲惫不堪,尤其是经过昨晚的彻夜不眠,我已经无暇应对比尔和巴黎特对我行程上的疑惑。一路上我听着他们俩有序又慌张的脚步声,和他们对今天的旁敲侧击,我尴尬地停在了我房间的门口,直接撑出双手挡在他们面前,“谢谢护送,让你们担心了。今天拉塞尔第一王子与我单独进行了愉快的交谈,得出的结论就是我们需要在这里停留一阶段。”
巴黎特的眉头直接拧巴了起来,“殿下,我以为我们不过是在这里短暂休息,如果久居的话会不会影响您……”
我想,夏佐把我困在这里应该有他的计划,留我太久对于他的名声来说也不好听,就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是短暂休息,不过在去那里之前,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这里先重新明确一下我们接下来的计划。”
“那您先休息吧,我带巴黎特出去晃一圈察看一下附近情况。”说罢,比尔向我敬了个礼,就垂下头若有所思地离开了,巴黎特还在我的房门口,警惕地往周围望了一圈,然后就从随身的军旅背包里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用一下。”我看他这神秘的样子,以为他递给了我什么用来防身的刀具,不过我凑近一闻就闻到了蜡的味道,“谢谢你们。”“这是比尔今天偷偷溜出去买的,我们俩被告知不能出去,不过比尔还是找到路子自己出去了一趟。不是说带我走吗?怎么人都没了!”说罢,他就气鼓鼓地向我敬了个礼,快步往中庭的地方追赶比尔。
我打开巴黎特递给我的袋子,是满满一袋子的蜡烛,大大小小的,花纹迥异,绿色的藤曼缠绕着金黄色的蜡烛柱体,天使扑腾着翅膀坐在藤曼之上,用肉嘟嘟的小手拖着脸颊,看着棕红色的底座。看得我不禁惊呼比尔的眼光确实深得人心,我实在是不忍燃烧这艺术品一般的蜡烛,但手一动还是划起了火柴。
我将充满倦怠的外套褪去,一直脱到内衬从身上滑下。幽香的忍冬从烛丝抽出,就像节日的缎带一样绕着我的胴体,绕着床周,又绕向窗外的月光。
不够,还是不够,我又点了半袋子的蜡烛,将这些蜡烛都簇拥在我周围,我像孩子一样赤裸着身体,张开双臂,但我还是惧怕夜晚月光的冰冷。
沙漠里的光白天炽热,仿佛要把我的皮肤都烧离了血肉;晚上寒凉,冻得我骨肉生疼,就像是用尖刀贴在我肌肤上一样。我喜欢那云,因为云可以成为所有的阴翳,遮蔽那刺眼、扎人的光。这些感受在我一个人的时候被我放大,放大到足以让我彻夜失眠。但是我又不忍着上衣裳,任凭那忍冬浸透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直到我打一个接一个的哆嗦。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几年,现在又来到了拉塞尔,过去的习性还如影随形。
很奇怪的是,接下来的七天我都是个闲人,除了和巴黎特以及比尔上街熟悉拉塞尔的环境以外,没有其它派下来的任务。我就这么度过了“真正皇室般逍遥”的日子,说不享受也是假的,就有块沉甸甸的石头还压在那心口,这些话我很想和阿米娅说,但我笔一抬起,一落下,全篇就“在途中,一切安好”这寥寥几句话。
这样的日子还是让我的心情缓和了很多,特别是和他们俩处在充满人文气息的拉塞尔国,总觉得能喘过气来。我不是说斐瑞不好,只是一眼望去全是银沙,这让我感到我时时刻刻处于造物主的威慑力之下,无法逃脱。整片沙漠人烟稀少,百姓各自组成群落,贵族之间也是互不往来,各自为营,更别说不同支的家族了,赐的姓不一样就连语言体系和生活习性等等都会不一样,明明就在以前是出自于同一血埋。只有在利益争夺期间才会经常打照面,唇枪舌战怕是比他们与家人之间一年的沟通还要多。
但是宁静在第八天早上被打破了,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况且如果纯粹在这里当个“旅客“也让我心绪不宁,但看到夏佐派下的马车还是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烦躁地向巴黎特和比尔告了别,尽管他们依旧是一脸担心地想要跟上来,却被夏佐私人的手下拦住了。
“我打扰到你了?”夏佐就坐在车里,一脸神情自若,眼睛咕噜转着浏览手上的报纸。
“没有,阁下处理公务这么忙,抽出空来给我事儿做我真是感激不尽。”我想到了夏佐最近可能忙于戴上那顶镶满钻石的皇冠,但我浮躁的心还是让我把嘲讽的话吐出来了。
夏佐只是眉头皱了一下,就像他应该像的样子,一个不斤斤计较的、一个“有大局观”的国王,面不改色,换句话说就是面无表情。
“你看一下今天这篇报道。”他把手上的报纸递给我,我还能闻到那张报纸上红茶的香气,看来是从清早开始就在研究了。
“连环杀人案?你真看得起我,没想到我还能兼职当个动脑子的侦探。”我抬眼看了下他的反应,他没有反应。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读新闻梗概,“连换杀人魔再次行凶作案,受害者女性死状惨烈……护卫依旧无能保护,杀人魔留下数字信息3,并在其之下用血痕镌刻威胁话语“数到1,就是你”,建议近期百姓不要独行,夜晚暂时实行宵禁政策直到真凶落网……”
“我建议你不要用你那张精致的小嘴读出那么恶劣的行径。”
“死状写得还挺详细,不过我也建议你保护眼睛,我想你那双精致的眼睛也对这篇报告研究颇深吧?”我瞥了他一眼。
“不要废话,你觉得怎么样?”夏佐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觉得这个‘1’是你。“我明显感觉马车在平坦的大路上咯噔了一声,明显是车夫受到了惊吓。夏佐倒还是神情自若,只是头别向了窗外一侧,咬牙切齿,“我觉得也是。”
“那我需要做什么?”
“我们已经大概掌握了他的行径,下一个犯罪地点,在不死鸟剧院,时间就在两天以后,你有这两天的时间去准备。”
我突然坐直了身体,“花了不少时间掌握了下个犯罪地点,你们不应该找护卫去拦截吗?你难不成想节省力气叫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杀人吧?”我直接用力把后脑勺靠在坐垫背上,抗议地说道“请你记住我的身份,我还是一国公主,哪怕将来不会成为斐瑞的君主,我也不会自降身份去帮你收拾这样的垃圾!找你的雇佣兵去!”我气到胸脯剧烈起伏,已经有点失去控制。
夏佐难堪地看着我,仿佛是被我突然抬高的音量吓到了,“慢一些,我快跟不上你的节奏了。我只是想叫你准备去采一点他的血。”
“你……”我心里略过无数个问题,但是如果不叫我做那样下三滥的事,我也无需过多的愤怒,“罢了,我知道了,我不需要准备,我只需要休息两天。”其实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刚刚失态的自己推下马车,然后看着那轮子和马蹄从我身上碾压过去,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的情绪不那么容易就显露给任何一个人。但这对于我来说很困难,我的生活里总是充满了愤怒、痛苦和绝望,多那么一点就会溢出来。
“如果他的计划是六个人的话,很难从现在被杀戮的三人之中找出根本目的,只知道现在被害者皆为骑士团的家属。”夏佐的回答反而让我为这显而易见的情绪更加羞愧,不过我也感觉到了他对我的迁就。
“骑士团?那些圣殿骑士?不是拉塞尔的主要军事力量团体吗?如果这么容易接近他们家属的话,是不是有可能是以前退役的骑士了……”
夏佐突然转过头看向我,我头皮发麻,赶紧逃避责任,“我瞎猜的,你继续说。”
“这是有可能的,不过还是需要你采的血样交给国师去检测。”夏佐怕我又继续几个问号问下去,直截了当告诉了我更多信息,“如果你好奇这血样是怎么样能够帮助到我们,等你拿到了就可以亲眼见证了,至于时间和地点……时间保持着他一如既往的间隔,但是地点是我们根据他之前行凶的位置推测的,都是那些标志性建筑物,正好六个。”
“那跑空就不是我的错了,次次都那么好推测你们还没有捉到也真是怪。”
“可能是吧。”
之间隔了很久的沉寂,夏佐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清了下嗓子,“咳,隐蔽一点,我相信巴黎特和比尔肯定又会偷偷跟过来,不过最有效也是最麻烦的也是你的能力,太明显了,除了取血就不要用能力了。”“免得变成政治问题,你明白吧?”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不是傻子。”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巴黎特和比尔这俩人难道我每次出门都有偷偷跟着我吗?我有些庆幸还好他们是我手中的人,不然我可能已经被暗杀几百次了。
等待的时间让我百无聊赖,直到最后踏上马车去往剧院的路上我都只感觉到麻木。我认清这是现实,我是个工具。我痛恨自己这任人摆布的感觉,我更痛恨任人摆布的现在,我还有闲暇去产生一丝激动的心情。我抑制不住这种自己这种令人作呕的火苗,以至于眼眶里又擒满了廉价的泪珠,我在兴奋什么呢?兴奋我到现在为止还是一把好用的锄头,还是在兴奋自己今天的调查可能会让受害者少那么几个?但我知道我作为上帝的奴仆,我愿意为我的生命讴歌,我愿意为每一条生命留下兴奋的泪水。
我边从马车上下来,边察看周围的人群,脑子里过了一遍夏佐和我说的线路,身边的男伴还是夏佐的手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他的个头比夏佐还高,让我不得不斜着头仰视他,头顶的灯光又很晃眼,这让我感到不适。
“利珀,利珀·戈托尔特,阁下。”他说话的时候眉毛上方的棕色卷毛稍颤,睫毛的阴影投在和头发同色的瞳孔里,我明白不能根据外貌评判人的能力,只是小麦色的皮肤才让我有了一点他作为军人的实感,“我打赌他母亲长得一定很美。”我心里这么想着。
“好的,也许你目前应该对我改一下称呼,埃……艾莉小姐就行了。”
我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大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时候我曾经来这里看过表演,但那时的记忆已经模糊,现在重新看到那高耸的室内喷泉着实是让我眼前一亮。我无法怪罪到银沙头上,大自然的造物主啊!可我们的生活已经艰难,百姓的生活更是水深火热,虽已习惯,日常的生活还是以实用为主,抵挡那九个太阳般的热浪和漫天的银色粉末。白天那日光带着沙砾就让人视线模糊、扭曲,夜晚又伸手不见五指,过多的娱乐和建造在沙漠里是不被允许的。
现在位于头顶巨大的吊灯映着人潮的影子,不时有演员穿着华服穿梭过衣帽间,人们笑意盈盈的挽着胳膊入场,这一切让我觉得很不真实。“小心您的裙摆,小姐。”利珀弯下腰捻了一点我的裙摆,“请允许我的冒犯。”我的注意力回到目前,才发现前面就是楼梯,我身上这件淡紫色的长礼服差点让我狠狠摔在了台阶上,长裙的末梢坠着的薰衣草仿佛在尖叫着说自己不要落地。我微笑着向他表示感谢,拉塞尔国的服装着实华贵精美,每个人都是突出的花朵,身着鲜艳,就像是去参加一场盛大的派对。“这样的场合要求我们必须要穿这种礼服,就没想过台阶会让我们出丑吗?还是那些拉塞尔的小姐们已经完全习惯了?更何况这条裙子还比别人长一截。”我忍不住提着裙摆抱怨,“很不方便,对于接下来的事。” “抱歉,还请入乡随俗,您比拉塞尔的小姐们多一些随身物品。”我心虚地摸了摸贴在大腿上冰冷的刀柄。
入了歌剧厅以后,里面的空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一共有三层,上面两层是包间,最底层是普通的观众席,我挽着利珀的胳膊,任凭他带我们走向我们的位置——观众席第一排,“你很幸运,今天是名伶吉娜·劳洛勃丽演的《达芙妮》”,利珀自顾自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红丝绒的座椅让我放松下来,黑暗一下子笼罩了整个大厅,又有几簇弱光停留在舞台的边缘。开始后有一盏强光反射照向台上的演员,那金色的光落在她颤抖的羽毛般的睫毛上,棕色的卷发就如被月光抚摸,生得天生的好姿色,而那耳尖上的钻石编制耳坠,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都骄傲地夺取人们的目光。《达芙妮》的歌词从她细腻光泽的红唇中被唱出,我的每根发丝都像是被水浸没,沉向温柔的海底。
享受歌剧的时间里我都快忘记了我的目的,直到演员唱到最后一段——阿波罗将爱而不得的达芙妮变成月桂树,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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