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忘记那天的战火硝烟,就像我是我母亲的孩子一样理所当然。吉娜的死亡带给我的影响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因为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又一次站在了大剧院门口。
小孩欢笑的声音从我身边擦身而过,就是一块带着香气的云,扑向了他们的父母,对对壁人带着亲昵的面庞互相挽着进入。工作人员在外指挥着撕下吉娜的海报,粉刷着墙壁,嘴里在念叨着今天的工作量。吉娜的脸在海报上出现了裂缝,随机被撕碎,扔进一个大大的垃圾桶里,偶尔有风愿意带走那飘落在地的碎屑。吉娜的死亡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影响,可能也就是剧院老板抓耳挠腮一下,为这样的亏损无能狂怒一番,甩着手上的账簿,咒骂吉娜和杀死吉娜的那个陌生人。
这个国家每天都有死亡,都有着别人不在乎的死亡,只是一颗石子沉到了海底,波澜不惊。会有人在乎吉娜的意外吗?可能是追随她歌剧中出色表现的粉丝,会掉几滴眼泪,说着实在是太可怜太可惜了,也有可能是吉娜的亲人,抱着吉娜的照片永远缅怀着她。但是如果没有亲人的话,除了为了解决这件事情,保证名誉的管理者,会有人真实在意她的离开吗?吉娜是个有名的演员,会在将来的某一张虚无的纸上留下她的名字和事迹,留下与她相关的一串数字,人们都会知道她是如何如何坠落在那个舞台上的。除此之外,会有人想知道吉娜是怎么在她的母亲带着欣喜和痛苦的情绪中降生出来的吗?她是怎么牙牙学语,她是怎么摇摇晃晃地走去主动拥抱自己的父母,她是怎么去亲吻她的地下情人的,她又是怎么度过自己一个又一个诞生日的。
人们此刻脸上溢出的红晕和掩饰不住咧起的嘴角,曾经也在吉娜的脸上出现过。
他们身边的伴侣,吉娜也可能会有,在将来的某一天,在吉娜继续存在下去的另一个世界。那时候我希望她是普通人吉娜,而不是歌剧演员吉娜,她心怀舞台之梦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让人憧憬的地方会是她落脚的最后一处。
在吉娜之前,肯定曾有过千百个她,在吉娜之后,也会有千百个她,但我不会光站在那里做个见证者,我不会放弃追随吉娜的痕迹,直到那消亡的数字趋近于零。
我压低了帽子,回到了当时剧院后的那一条巷子里。巷子已经不同于那天的漆黑一片,此时灯火通明,墙角利珀的血无人清洗,就像一块块棕红的碎片贴在壁上。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痕迹留在里面,只有被推翻的货箱证明了当晚实力性碾压的打斗,但是当天利珀说是目击了那个犯人,同时将一颗子弹成功射中了他,抑或是她。如果那个杀人犯是和眼里有刺青的人是一同的话,这里也没有任何第二个人的血迹存在,除非被抹去了。
小巷的尽头右侧就是剧院的后门,有还没来得及卸妆的演员倚靠在门口,把残留的烟灰掸在地上,我蹲在货箱后面,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出了这种事儿,达芙妮就这样吹了?替补也不找一个?”我听见她猛吸了一口烟,似乎想享受一下这一刻的闲聊八卦。
“谁敢啊?亏钱也就算了,老板他自己活该,我倒是想看看这事儿他怎么和萨默侯爵交代,搞不好吉娜还是自杀的,就这种破地方……”另外一位把那个人的烟从手上夺过来抽了几口,烟上染了这两个女人不同颜色的口红印。
“别说了!你们还想不想讨这口饭吃了?”似乎是一位较为年长的演员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讲话,她们停顿了一会,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萨默……好像听说过这个人,可能以前学拉塞尔政要人物的时候一笔带过,我连他人的轮廓都回想不起来。但是我明白,如果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询问是不够的,想要获得的答案只不过是他人已经设置好的。
我兜转到剧院大门口,看着门口新贴上的招人海报,手覆了上去,在那一瞬,想到以后万一可能会发生的一连串麻烦事,我鸡皮疙瘩起来了。事实上,我已经想要回到那温暖却不温馨的床上,睡上一觉然后等待夏佐的指示,连带巴黎特和别人都变成随行的机器,我想要快点度过这段时间,也许,也许我还能回到沙漠里,即使对那片银色的沙子我没有怀着几分情感,我想着可以见到阿米尔和亚尔,我相信我一定又会安定下来,回到我信赖的人身边,现在每做一件事就是在拖住我的脚步。破坏现在生活表面的平衡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踏入一块未知的领域就是等待被人收割和收割别人,我越想越透不过气。
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呢?我脑袋里嗡得一下,我甚至都想不到答案。我喜欢我现在在做的事情吗?我喜欢我的日常吗?
我一下把招人启示揭了下来,还有一角留在用于粘贴的胶带下。我不喜欢我现在在做的事,这让我感到压抑,可我同样也想知道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这就像两股痛苦的龙卷风在互相顶撞纠缠,在我的内心翻滚,逼我做出一个选择。
我把帽子摘下来,露出我姜红色的假发,戴上了玳瑁色的镜框,手上还攥着那张启示报,我知道我已没有多少时间回顾过去了。穿梭过观众的人潮,我直截了当来到了负责人办公室里,就如海报上所写的位置,刚鼓起勇气准备转动门把手,里面的人砰地就打开了门,我下意识迅速侧身避过。只见那不认识的演员怒气冲冲地瞪了在门口的我,回头用手粗鲁地指着坐在皮椅上抽雪茄的男人,最后也没说出些什么,门也不关就这样走了。
“你来干什么?”雷蒙德负责人的名牌摆在了桌上, 看来我没找错,他猛吸了一口雪茄,烟圈吐在了我的面前,让我强忍着咳嗽的意思把海报放在了他的桌上。
“我来当您的达芙妮。”
“你倒是挺会说大话的。”他把腿抬起来,交叉叠在桌上,“富家小姐来体验生活的话不要来我们这边,我们很忙的。”
“表演几场就行,我想您应该也没什么选择吧?达芙妮撤档了,谁都不愿意演,谁也不会演,现在又面临着撤资,经营起来也不好受吧?以后归为国有……”
他把脚放下,脸上挂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慢悠悠走到我的面前,睁大眼睛从头到脚打量着我,“我明白,你是淑女,受到那么些教育,自以为懂什么东西。但是我建议你还是在家里等着你爸爸妈妈,说不定少说点话还会有人愿意来娶你。”说罢又抽了一根烟出来,打火机照着他那双贪婪的眼睛。
我把一袋金币丢在桌上,“我不懂,但我钱多,不用等我爸妈也有人找上门来。”他的眼神逐渐变成了狐疑地态度,“萨默侯爵……他不懂戏剧,但是我又能给您提供资金又能给您提供一个无可挑剔的女演员出来,我建议您说话之前三思。”
“就算你这么说,你又有什么好处?”商人就是精,我大概猜到了萨默侯爵在这当中的确起着一定资金运转的角色,但是给萨默侯爵的好处应该不单纯。
“我?我没什么要求,您明白的,纽因斯学院的戏剧作业很麻烦,但是如果能来实践演出的话,说不定学校能给我一个满星评价呢。”我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一根雪茄出来,放在手里把玩,“父母也说着这会对我将来的婚嫁有着潜在的优势,这方面绝对支持我。”那根雪茄被我扔到了钱袋子里,“深闺淑女能有什么心思呢,只要用这一介主角经验来换取我们对您的资助,应该不是一笔划不来的买卖。”
“纽因斯学院?首都纽因斯学院?”
“是啊,所以您可以放心,我是来采样的,说不定以后我的剧还需要您帮忙一下。”
他突然恢复了“真挚”的笑容,堆起脸上的肥肉告诉我这里不是他说了算的,但是招人可以把我招进去,详细的资助直接交给他就行了。
他的话说对了一半,他确实可以把我招揽进去,但是这么大的剧院怎么可能钱路子是通过他进去的,看来层层上去还是个无底洞。我也不会留久,获取到我想要的信息我就会销声匿迹,不过如果这个负责人多问几嘴,我吹嘘的学历就会瞬间瓦解了,想到我现在私自行动后带来的麻烦,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请问您……贵姓?”
好吧,一股热血直接冲上脑门做的事情,往往细节需要后期才能完善。
我重新捏住了那一袋金子,“希望你能为我保密我的贵族身份,我不想要太招摇,直接叫我的艺名吧,维诺妮卡。”
他把我带到了演员的休息间认识了一些别的演员,其他演员也就是看了我一眼,就开始干自己的事情,看来这种事情负责人也不是第一次做。
公共休息间及其拥挤,到处都是道具和服饰,演员各自坐在梳妆台上给自己化妆,时不时撇一眼站在中间局促无比的我,或者就直接擦着我过去又擦着我回来,我感觉他们身上的烟味已经染到了我的身上,还混着点劣质服装与皮肉长期接触的异味和胭脂的香精味。
“那个,我想问一下女主角的个人化妆间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
我直接走出公共休息间,想去找负责人问一下现在的情况,我感觉一出门就有两个人跟在我身后。
忍无可忍,我直接转身,“还是出来吧,这是你们欢迎新演员的方式吗?”
我回头望了一圈,只有一个神色胆怯的小姑娘躲在柱子后面,年龄看着要比我小一些,看到我发现她以后慢慢绕到我面前来,然后在公共休息间的斜对面停了下来,向我指了一下门上的牌号。
“这是女主演的休息间。”
门上依旧挂着“吉娜的房间”五个字,仿佛吉娜还在里面一样。
“在我之前没有人想着要接替女主演的位置吗?”
“没有人,你没来的话只好安妮上了。”她低垂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指甲。
“你说得好像很惋惜有人去当女主角一样,你们都是从戏班出生的,这样的机会不是梦寐以求的吗?”
她没有接我的话,把一张表塞在我的手里就转身走了,是我的练习和表演的安排,时间很紧凑,下一场表演就在下一个周末。
剧院上下没有人的脸上露出对吉娜遭遇的悲悯,每个人都抱着冷漠和旁观的态度对待我,也许也是这样对着吉娜。但我还是没想到个人休息室会被占用用来行一些缠绵之事,那种声音我在门口就能听到了,这没有让我感到羞耻,我只在乎他们有没有把这个房间弄得一团糟,事实确实如此。
我敲了三下门后用力转动把手,这对男女处于情浓之处,嘴里说着一些带有侮辱性的词句,颠倒的衣服被随意地扔在化妆桌上,正如他们颠倒着的身子。当下我倒是没有气愤,我只是对房间里充满着的霉味、汗味、过期化妆品味和忘我的气息,顺便感叹一下他们作为演员的柔韧度,竟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将身体折叠成种种姿势。
“雷蒙德,谢谢你亲自带我参观休息间啊。”
男人听到我的声音以后吓得跳了起来,手不小心挥到了旁边女人的脸上,害她流出了鼻血。
我只好不耐烦地站在原地等他们手忙脚乱穿上衣服后梳理头发,整理好以后急匆匆擦着我的身体又出去了,这种不需要的身体接触令人讨厌。
“不介绍一下吗?你的女伴。”我一下踢在门框上,不让雷蒙德出去。
“安妮,她叫安妮。”
“安妮?听说她是预备女主演?是通过……这样的方式预备的?”
“现在是你了,所以不用多想了。”
“除了她没有人想当了吗?”
“人各有志,不关你的事。明天你要的休息间就会准备好,今天……”他回头看了看里面的一片狼藉,“今天先回去准备吧。”
大厅里的金碧辉煌没有过渡一丝半点到阴暗的休息室里,接着从后门出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半黑了,吹出的气息带着白雾,我都差点忘记现在还处于冬季。
比尔就在巷子口等我,路灯照着她的脸庞一块金色一块黑色,“谢谢你等我,比尔,你好像总会知道我什么时候需要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们今天先慢慢走回去吧。”
夜幕彻底降临,街道上已然没有过多的人,大家都在归家的路上行走。我们就这样一直转转晃晃,直到走到一幢陌生的独栋房屋面前,房屋的外观我看不太清楚,但是我看见比尔一脸确信地推开门直接进去了,我搭着她的胳膊垮了进去。
“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吧。”比尔熟练地打开橱柜,点灯,然后从茶盒里挖出一勺茶叶放到水壶里,茶叶的色泽看起来还是最近的。
“你不会早就知道我被人跟踪了吧?”我仔细观察这间房子里的内饰,是很朴素很传统的装饰风格,墙上的皮有点脱落的痕迹,椅子金属的边缘都褪成黄铜色了,但是日常必需品在这间房子里被摆放整齐,茶垫上一层灰都没有,仿佛就像是准备好的一样。
“你出来以后我才发现的。”她倒了一杯红茶放在我面前,“巴黎特在和利珀一起忙即位仪式的事情,如果他过来肯定会觉得你在做的事情有些不可理喻。”
“那你呢?”
“在斐瑞,巴黎特和我是斐瑞的财产,在这里,我们照样身不由己。我不是害怕您保护不好自己,我害怕您会被人利用,最后真的变成别人手里的一把刀,而我们就只能被绑在原地看您重蹈覆辙。有什么事不能让我和巴黎特去做呢?”
“还是那句话,那你们呢?我不明白,如果我这也不做,那也不做,我应该去做什么?在战争年代我是武器,在和平年代我是婚嫁的礼物。我不感激夏佐没有把我当成送上门的和亲对象,但是我依旧在庆幸他没有把我当个摆设,哪怕我只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尴尬角色。”
她没有接话,盯着我看了很久,叹了口长长的气,“好吧。”过了一会陌生人的跟踪也就结束了,我们从安全屋出去,一路上陪伴着彼此的沉默以后回到了王宫里,在这之后她还是会来接送我,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我却反复在想着她的叹气声,夏佐的叹气声和我周围所有人的叹气唏嘘。
水会铭刻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