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空荡破落的庙宇孤孤单单的坐在山腰。
庙宇的四处都是灰尘,一些角落里还可以看到成堆的老鼠屎和爬虫干瘪的尸体。
这样的庙宇,不知多久之前有人来过,老鼠也不愿呆在这里。
静静端坐在破败庙宇之上的佛像微微散发着金光。
这座被人遗忘的佛祖,千百年之前还是被人高高供奉的。
千百年之后,连虫鼠都不愿在在这里安家。
死寂的氛围中传来一声微不可闻叹息。
佛像四周的光亮了一瞬,幻化出一个人型。如墨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淡绿的外袍,白玉的发冠,眉眼间盛着世间悲凉。
他缓步走到门外,冬日大雪纷飞。刺骨的寒风不断转入宽大单薄的外袍。衣角在身后猎猎做响。
他回头望着自己的庙宇,眼里不是此时的破落,透过他浅棕色的瞳仁看到的是千百年之前的热闹。
干净的台阶人来人往,院子里栽着各色鲜花,他端坐在台上,静静聆听着这世上大大小小的愿望。
祈求在远方的子女安康的老妇,祈求自己有段让人艳羡的爱情的少女,祈求自己金榜题名意气风发的儿郎。
他一生听了太多的愿望。
战乱时期人群奔走,再等到和平时期,风调雨顺国富民安的日子反倒没人记着半山腰上的庙宇来了。
灯火辉煌的日子好像做梦一样。
他是野佛,原是被人雕刻出来的玩物,可雕刻他的人愿望不小心成了真。便对人说是他的功劳。
人们为他赶工出一座庙宇,为他镀上金身。来人许愿供奉,有人实现了愿望,有人失败,也没人怀疑是他根本没有能力去实现愿望。
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他只记得他入目时是满目的灯火,耳边是低低吟诵的经文。他垂目看着底下虔诚跪着的人,脑子里响起人们的愿望。
他很兴奋,那时的他还不是现在这般无力,他实现了人们的愿望。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他苦笑一声,环顾着荒凉的院子。
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他是一座野佛,没了人的供奉只能灰飞烟灭,六魂俱散。
他好像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多可怜。
他站在山上往下看,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在往上走。
寒风刺骨冷冽,人影还在往上赶。
她又来了。
他在庙前等她。
这是唯一一个还愿意上山来的人了。
但是她从来都不供奉他。
只是跪在佛前,睁着眼睛看着佛像说话。
他之前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现过形,这次他想,他也许可以有个朋友。
她上来了,月白色的夹袄,底下是条粉白色的裙子,扎着两个丸子,腰间配着玉。看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转身往下走。
他没想到她一看见他就走,他只好赶紧去拦住他。
他抓着她的手:“姑娘,别走,风大进庙躲躲。”
她回头着了他,忽然就红了脸。
“你先放开。”
他急急忙忙松开手。进了庙,毕恭毕敬的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她抿了抿唇,小声说:“槿生。”
风很大,可是他还是听见了槿生的声音。
“槿姑娘。”
槿生有些怕生,怯怯地望着他,完全不像她平时看着佛像一样放松。
槿生挣扎了一下开口说话:“你叫什么?”
他忽然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没人问过这个他叫什么。他当佛祖的时候也很少听见有人叫他。
他到底叫什么呢。
槿生看他半天不说话,慌慌张张地低头,紧紧捏着衣角。
他想了想,“无执。”
无牵无挂,无欲无执。
槿生抬头冲他笑了一下,局促而短暂的笑容里,无执看到两个浅浅的酒窝。
传说有酒窝的人上辈子是经常哭的。
“你来许愿吗?”槿生思考了很久才开口说。她瞧瞧打量着身边的男子。大雪的季节里他穿的单薄,“你不冷吗?”
无执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自己单薄的完全不像大雪季节的人。
“不冷。我不是来许愿的。”无执想了想开口,“只是见你天天上山来有些好奇。”
槿生立马红了脸。她没想到自己会被人看到上山,她每次上来都尽力避开人。
无执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我没别的意思,槿姑娘可不放在心上。”
“没事没事。”槿生仓促地摆摆手,后退几步,有些警惕地看着无执。
无执不知道怎么说,低着眼想了会:“槿姑娘不妨和我说说为什么经常上来。”
槿生愣怔着看着他,无执好像经常看见自己上山。槿生埋怨着自己的不小心,口上却还在说话:“想和佛祖聊聊天。”
无执笑了起来,仿佛春风拂融冰雪,一股暖融融的感觉。槿生看着无执温和的笑脸,莫名觉得无执像极了那高高在上却又布满灰尘的佛祖。
那佛被拂去厚重的灰尘应当也是如此和煦的笑容。
及时斑驳了金身也是温和的笑容,就和千百年前一样的笑容。
槿生看着无执轻轻地笑,“和我聊聊吧,聊聊你和佛是怎么聊的。”
无执的笑容使人放下防备,槿生挨着他坐在佛前看着外面纷飞的大雪,絮絮叨叨地开始和无执说起千百年前的故事。
“那时的庙一点也不像现在这样破破烂烂的,那时可热闹了,就算是这样的天气都有人来看他。”槿生不甘心地说,“现在山脚下也有庙了,路远,人都不来了。”
“那你怎么上来了。”无执看着她随口说了一句。
槿生却想被按住开关了一样,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我,我,我喜欢……”
槿生好半天才说出几个字。
无执也不为难她,“你继续说吧。”
槿生看了他一眼,“我记得那时冬日还会有庙会,开放粥棚,山上的人都会上山领粥,谁也不多拿。我还记得那粥里有紫米,黄莲,薏米,红豆,有时还会加百合花瓣。就是这些熬成粥,在这样的天气里,每个人都领着粥,坐在庙里喝粥。”
槿生想到当时热闹的景象,语气都带上了几分舒适放松,“小孩子爱加白糖吃,庙里的老主持会笑眯眯地给添上两勺。”
槿生一边说着,无执一边在脑子里回忆着。黑色的大棚,紫色的米粥,热闹的声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槿生会知道那时的场景。
那明明就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早到无执自己都差点忘记了。
槿生自己反应过来了,抿着唇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无执。看到无执没反应的样子放心的接着说。
“那个时候的院子里有各种各样的花草。百合,芍药,牡丹,月季,桂花,山茶。喏。”槿生往外指了指,“就是那里,山口那里,我记得很清楚,那里还有一种花我不知道是什么花,但是很漂亮。紫蓝色的,,一大团聚在一起,像个染错了色的绣球。”
槿生偏头看着无执,“你知道那时什么花吗?”
无执想了半天,点头“知道,绣球花。”
“绣球花?”槿生不解,“山下也有啊,为什么不是紫蓝色的。”
“可能,把颜色重新染了一下吧。”无执认认真真地说。
槿生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清脆干净的笑声在无执耳边泛开,炸出一片粉红。
“你开玩笑的样子好严肃啊。”槿生捂着嘴笑着说,往外面看了眼,风雪小了很多,“我先走了,明天再来。”
槿生提裙往外走,跨出门槛时又回头冲他笑,“无执,再见。”
无执目送着槿生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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