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

暮春之际，鲤鱼成群结队穿江跃湖而来，终点是龙门。

故老相传，跃过龙门，锦鲤便可脱胎换骨，超凡成龙。

这时候，月牙姑娘通常都在河边。

她很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像月牙儿般弯起来，所以大家都叫她月牙姑娘。

每一条锦鲤游至此地，都会摆尾摇头，月牙姑娘便会捧起锦鲤，笑着在鱼额上轻轻印上一吻。

给它们以勇气和祝福。

常有村里的妇人在背后偷笑，一个大姑娘，没事就去鼓励一群鱼，这不是傻子么？

从很小的时候起，月牙姑娘就在做这件事。

那年她三岁，父亲带着她来看鲤鱼跃龙门。

凡人当然是看不着龙门的，但她却看到了漫天锦鲤，坠落如雨。

它们砸落水面，砸落岸边，砸落礁石，上一刻还活蹦乱跳，下一刻便已魂归渺渺。

有侥幸未被摔死的，也都摔得鳞开肉绽，痛苦不堪。

父亲说，这些都是失败了的鲤鱼，跃龙门是对未来的全力一搏，跃过去，才能化龙，跃不过去，这便是下场。

月牙姑娘问父亲，那它们为什么一定要跃龙门呢？

父亲说，因为它们是锦鲤。

父亲又说，因为我是男人。

听说外面的世界兵荒马乱，烽烟四起，天下只有这处桃源村安宁。

但父亲还是走了。

留下了足够她生活一生的钱粮。

可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小小的月牙姑娘常来河边等父亲，一直等到了现在。

她好像读懂了父亲那时的眼神，她好像也看懂了锦鲤竞游的身形。

她开始给每一条有志于龙门的锦鲤祝福，在它们发起最后的冲锋时，给它们勇气，一直延续到如今。

锦鲤们似也慢慢习惯了月牙姑娘，跃龙门之前接受月牙姑娘的祝福，倒像是成了一种仪式。

月牙姑娘从来没有过什么要求，一直只是默默的祝福。

但这次不太一样。

村里的人都说，桃源村最近来了一条恶龙。

太凶恶，太歹毒了。

村里已经连续下了三个月的雨，所有的房子都受了潮，有人在乌云缭绕中看见了一条金色龙尾。

张大叔正在吃饭，他家的猎犬从天而降，被活活摔死在院中。张大叔的婆娘指天发誓听到了龙吟。

就连月牙姑娘自己，也在自家门前发现了李婆婆家的大白猪，被烧得焦黑一团。

村子里人心惶惶，可他们都拿恶龙没有办法。

凡人怎能跟神物做对呢？

月牙姑娘一边轻轻地吻了吻锦鲤，一边小声道：“你要加油喔，一定要跃过龙门，然后做一条正直的好龙，帮大家赶走恶龙。”

锦鲤摆了摆尾，极受鼓舞地继续出发了。

她对每一条游过的锦鲤都这样求助，她太想帮助勤劳朴实的村民们了。

如果是父亲的话，肯定有办法的吧？

想到父亲，月牙姑娘又美美地笑了起来，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想要捧起下一条锦鲤，却顿住了。

她面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生物，鹿角、牛头、驴嘴、虾眼、象耳、鱼鳞、人须、蛇腹、凤足。

虽然只有蛇躯大小，但这形象太过分明。

是龙！

最近村里只出现过一条龙，就是那条恶龙。

月牙姑娘吓坏了，捂上了嘴，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浑圆。

她只能暗暗祈祷，这条龙没有听到她之前的求助。

但这显然是徒劳。

龙很愤怒。

鼻中两道白气不停地往外冒。

周围的锦鲤如离弦之箭，嗖嗖嗖地逃远了。

祂一摆龙首，冲出水面，身形见风便涨，在空中盘旋，龙尾延伸向看不见的远处。

月牙姑娘手足无措地站在湖边，不知如何是好。

只看到龙头从云里缓缓垂下，两条龙须空中摇荡，金黄龙眸高贵威严，祂缓缓出声，声如春雷，在空中颤震。

祂说：“我怎么就不正直了？怎么就不是好龙了？你不是喜欢下雨吗？你不是害怕那只狗吗？你不是喜欢吃烧猪吗？”

祂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了，把头一直凑到了月牙姑娘面前：“我他妈也是这条河里出来的，你为什么不亲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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