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梦魇

圣卿真人是师门里元老级别的人物，他对符箓之术钻研颇深，修为莫测。当初玄元创立的时候，不少人慕名而来，争先恐后想要跟着他学习，可最后能得其倾囊相授的学子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原因无他，圣卿真人的课实在是过于无聊和古板老旧。

有人算过，一节两个时辰的课堂，圣卿真人说的话一般都不会超过十句，教学术法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学生们都只有端端正正地坐在学堂里，背诵那些世代相传的符决，然后一遍一遍在黄纸上练习每一张符各个关窍的发力、结构、笔法，一学期下来，不少弟子都调侃自己没学会什么驱鬼之法，通天之能，反倒是没甚用处的书画功底长进了不少。

玄元的修炼资源丰富，师资雄厚，单论符篆一道，就有不少名师坐镇，各个老师也是卯足了劲抢人，以至于后来，这门本应是新入门弟子必修的课程，慢慢落寞成了学生划水养老的选修课，连圣卿真人的名望和侍奉待遇都打了不少折扣，这不，教室都换到了最偏远的离阳峰来。

不过尽管如此，无论外界如何风风雨雨，这位老人也总能安之若素，泰然处之地讲自己的东西，也不强求任何改变。

“符箓一派，本源取于鬼神之力，故修练者更应常怀敬畏，敬畏天地，敬畏道法，敬畏世间万物的规律，你们只想着如何速成，却连画符前最基本的五净都记不住，何谈入门呐？”

“说到底兵门法器、符箓阵法、御灵控尸、傀儡机关，医毒、合欢、邪修……纵然修行之术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若想真正有所成就，归根结底是要找寻这里头的道。”

“修行修行，行的是术，修的是心。”

“正心诚意，切勿浮躁。”

每一年新生开课，圣卿真人都会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复这些教诲，喻希声已经是把它们记得滚瓜烂熟。算起来，她听过这门课不下五遍了，她喜欢这里的氛围，似乎整个门派里，只有这处能让她暂时抛掉所有杂念，真正静下心。

熏香袅袅，清芬入鼻，丝丝缕缕的白烟从香炉中溢出，缥缥缈缈，绕在室内，透入书中，勾得一些人打了呵欠，昏昏欲睡。坐在前排的摇头晃脑，好让自己清醒，坐在后排的索性丢了笔，趴倒于案上。还有一些人，坐得笔直，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捏决捏到手指打结。

喻希声净完手，行毕礼，铺平桌上的符纸，提笔，蘸墨。

这段时日里，喻希声心烦意闷的很，白天练功提不起劲儿，打坐沉不住气，运用灵力时偶尔也会感到卡顿，能感知到自己的状态出了问题，偏偏她又找不出解决的法子。除了这些，令喻希声更在意的，还有日日侵扰她的梦魇。

就像整个人失重后掉进了漆黑的深海，没有依靠，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只能眼睁睁地任由意识没有边际地坠落。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暗的，让她平白生出恐惧，想要拼命向上游，却使不上一分力，凉意浸湿衣衫，等第二天从床上起来时，浑身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样的症状是从西境回来以后才产生并逐渐加重的，喻希声对此却无可奈何，若是再这般下去，只怕这心结会长成心魔，到那时，她又该怎么办呢？

喻希声没有察觉到，她的气场愈发低沉，笔尖停于纸上，晕开。

这时，她的右肩上落下几道轻拍，几根青葱似的指节短暂地擦过她的手，如同是被一块寒玉触摸，带着令人留恋的清透，丝丝密密浇灭了压在心底未来得及爆发的邪火。

“师姐。”

“师姐？”

骤然失去了手中的笔，喻希声回神，耳边的呼唤变得愈加清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气息，听得她头皮发麻。

又走神了吗？

她转头，正好撞进了那双幽深的眼瞳里，垂下的眼睫投出阴影，遮了少年人大部分情绪 。某一刻，喻希声觉得这双眼睛与她那难以捉摸的梦境十分相似。

谢瑾扫过喻希声眼下的乌青，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眼里一闪而逝的红色，收回手，将笔搁置在台子上，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课上见师姐太过于专注，不敢打扰，现在下课了，我这才……”

窗外的阳光射进来，光点跃动于他清俊淡雅的身姿上，为谢瑾染上了几分暖意，打消了喻希声刚刚潜在的不适。

她揉了揉眉心，望着案上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符，苦笑。

“我看师姐近日可是太过疲惫，若是心情不太好，到可以出去走走，散散心。”

喻希声眨了眨眼，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的确，她太拘泥于门派内了，没有任务的时候都是关在屋里自己捣鼓，眼界上也没有提升。

喻希声想了想，道：“你有合适的去处吗？”

谢瑾若没有把握和对策是不会随意开口的，与其说这是他一个漫不经心的提议，不如说这是他蓄谋已久的一个邀请。谢瑾平日里也会时不时地观察喻希声，现在又端详了她一节课，自然是知道喻希声目前魂不守舍的模样的。

那张她画的符，力道软绵，从头到尾没几处是连续得上的，甚至有几处符号和文字都是错的，显然，她的心乱了。

“听闻魏州一些县城传出闹疫病的风闻，那地方与我有点渊源，正打算去看看。”说罢，谢瑾又拿出一封书信和委托的令牌，继续引导，“前不久季允谦在四海阁挂了这个，怀疑他的父亲被邪祟缠身，重病在榻，刚巧也在魏州，我便接了，师姐若是有意，可以陪我一同前往。”

喻希声接过委托，仔细阅读了信上的内容，决定答应。末了，看着谢瑾眸中含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轻斥几句，“你才刚入门一个月不到，不要瞒着我们私接任务，万一碰到什么危险无法自保怎么办？”她无端相信，如果不是今天凑巧，这人估计没个声信，自己就跑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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