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年七月廿三,暑气未散。别云山脚,各色人马齐聚。
谢瑾一身黑衣劲装,木簪束发,面若朗玉,鬓若刀裁,挺鼻如峰,丹唇外朗,静静站在角落,身姿挺拔,双手环抱于胸前,玉白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半垂的凤眸里藏着思量,目光似清泉上腾起的薄雾,看不真切。
算算时辰,差不多该到了。
“咚——”浑厚的钟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玄元派第二百四十一届入门选拔正式开始。第一式,登仙梯,定道心。所有参试考生须在明日亥时前徒步登上山顶,未完成者即为淘汰。”
随着考官宣读完规则,一条登山栈道显现在众人面前。
“等着瞧,小爷我一定是魁首。”
站在最前端的少年内着鹅黄色上等料子制成的长袍,外穿大红色马褂,五彩长绦垂于腰间,大片大片的海棠绣纹在裙上绽放,端的是富贵风流。
淮南一带富商之首蔺家小儿蔺琅平,知名纨绔,纨绔里的奇葩。小时候长街纵马招摇过市,流连于勾栏瓦舍,醉梦于胡姬酒肆。
听说后来是某日醉酒时得见一无名剑客在月下纵酒舞剑,剑花拂霜,月影搅动,一招一式若仙人下凡,飘逸潇洒。从此以后便像着了魔一般痴迷剑道,一心嚷着成为天下第一剑修。
在很多人看来,这小纨绔就是有勇无谋、无知无畏的黄头小儿。玄元派作为天下第一正道,想进去怎会就爬个山那样容易。据说上一次是直接让考生杀妖历练,上上一次是要靠自己御剑飞过万丈悬崖,谁知道这一回又是什么。让这蠢货给他们探探路也好。
等了半晌,却见山里没有丝毫动静,众人有些拿不定主意,又不愿意再耽搁时间,三三两两开始爬山。
谢瑾走在后面,打量着周边环境。这确实不是爬个山那么简单,据他已知的情报,这山间估计设下了幻境,会诱发内心的欲念,目的是考验他们的心性。心思杂乱、不坚定或有邪念者会在幻境里迷失;只有那些真正一心问道的人才能更快登上山顶。
他望着前方脚步越发迟钝的考生,薄唇微勾,整个人因为久违的刺激感到兴奋,有些玩味,倒是很想看看那些人给自己的考验是什么。
玄元派主峰正清殿内,当喻希声完成任务回来时,就见众长老高坐于上,兴致盎然地观摩这群考生的表现。
她恭敬地行了礼,抬首时偷偷看了看端坐于正中间的掌门苍凛道尊。
她的师尊这几年频繁闭关,少有的出关除了给师兄交代事务,就是对门派内的新弟子越发上心,对她只是随意叮嘱几句。算了算,她已经有两千七百二十三天没跟师尊谈过心了。
还没等喻希声回过神来,悬镜里已然出现第一位过关之人。
只用了两个时辰,怎么可能?
在座的长老都有些诧异,连苍凛道尊也微微分神。
喻希声透过悬镜观察起山顶上的清冷少年。那人立于峰顶之上,头顶十色天光,俯瞰万里云海,滚滚翻腾,托起绵延群山。青霭自足底弥漫,缠绕全身,乌发飘扬,衣袂翻飞。单一个背影,却无端让她生出睥睨天下之意。
谢瑾刻意背对法器的监视,额头沁着汗水,低头调息刚刚因使用灵力而暴动的筋脉,回想幻境的一切,眼底尽是凉薄与讽刺。
漫天大火燃至天穹,割裂昏晓,他的背后是倒在血泊里的家人,面前是数以百计围攻的正道仙修。
他恹恹地扫过这些早已刻入骨髓的面孔,轻嗤一声,不再掩饰冲天的魔气,一人一刀,尸山血海,哀鸿遍野。
这幻境真是无趣,和他想的分毫不差呢。
谢瑾仔细擦拭干净刀上的血液,轻轻抚摸着刀柄的纹路,这是父亲最珍爱的刀。
他突然有些不想离开了,等出了幻境,刀就没了,这一切又会变成十多年来折磨他不死不休的梦魇。
-----
等蔺琅平爬上来时,已是深夜。他瘫坐在地上,还没等气喘匀,就见一双皂靴停在面前。
就算是阅遍美人无数,蔺琅平还是忍不住被面前人惊艳。少年自夜深处走来,玄衣雪肤,将凉如水的月色穿在身上,便是这漆黑旷野唯一的亮色。
“恭喜小友通过一试。”
“那,那当然!”蔺琅平兴冲冲地弹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便开始四处张望,只可惜天色已晚,什么都看不到。空荡荡的山顶,风灌进衣袖,令他打起寒颤。
回头望了望那少年,蔺琅平罕见地有些局促,不知为何,自己在他面前总有种不会说话的感觉。
“今夜寒凉,我们明日还有考试,不宜受寒。适才发现那处可以避风,不若一起过去吧”谢瑾似乎看出他的羞囧,主动递了话茬。
“小友若是成功进入门派,朴阳长老应该会很喜欢。”
“你怎知我仰慕朴阳长老许久的?那套剑法可谓是出神入化!”蔺琅平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瑾,眼睛里一下子溢满了星星。
“不过我最崇敬的还当属太虚峰苍凛道尊座下的踏鸿剑主喻仙师。相传她于碧玉年华直入东海万丈深渊,横斩十方长鲸,纵劈百川浩荡;鲛人吞海,剑气横秋,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可当百万师……”
谢瑾一派温和地听着,他对蔺琅平讲的那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为了投其所好罢了,见目的达到,再无心放在这人身上。不过,他确实是没想到蔺琅平能爬上来。
不光是谢瑾没想到,正清殿的所有人都很意外。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第一轮考核居然只仅仅筛掉了三分之一的人。
-------
“第二试,各位考生需前往甘皁山捕猎妖兽一只,可结伴同行,可单人前往,一炷香后正式开始考试。”
“瑾兄,咱俩肯定得一起吧。”经过一晚上的畅谈,蔺琅平早把谢瑾当作了自己人。本来还以为瑾兄不好相处,没想到竟如此亲和,听他讲了一夜都未曾不耐烦。
谢瑾揉了揉眉心,巧妙避开蔺琅平想搭上来的手,视线望向不远处。
“除你我二人外,还需两名帮手。”雅安郡主唐矜、丹鼎宗少宗主季允谦——这是他极早就物色好的人选。
顺着谢瑾视线看过去,蔺琅平整个人如临大敌般绷直了背。
尽管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马甲,头发也没有盘成奇形怪状的发髻,但那些五颜六色的蝴蝶结、用鼻孔看人的傲气,还有腰间从不离手的银鞭,这不是从小和他作对的小霸王还能是谁?要是被她知道自己是偷跑过来的岂不是要完蛋?
似是有感应一般,唐矜一回头就看到那个穿得像花孔雀一样的死对头,果然,她昨天没有看错。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立马转身想遁入人群中。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可就麻烦大了。
“姑娘留步,此途恐遇危机,见姑娘应是个用鞭的高手,不知可否邀请姑娘与我们结伴前行?”
温润如山间清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唐矜忍不住回头,就见谢瑾微微笑看着她。
蔺琅平这二世祖居然能结识这样的小仙君!
唐矜连忙摆摆手,“多谢公子,但我技艺不精,恐拖累公子。”
“我倒是无碍,不过与我一同的蔺道友好像是一个人废了好大劲瞒着家族跑来参加考试的,应该是很想进入门派了。”谢瑾看似为难地低声道,当作没看见唐矜一下子亮起的眼睛,作势要离开。
“其实,我也不想一个人,我们还是一起吧。”唐矜想通了,既然那厮是偷溜上来的,自己就是握住了他的把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等蔺琅平领着季允谦过来时,就瞧见那尊煞神挑着眉看他,然后头一歪,嘴一撅,两条辫子一甩,他就知道了——大事不妙!
一行人进入灵山后,谢瑾勘察了下四周环境,当机立断带着三人往东南方走。
据他所知,东南方应该有一处沼泽,里头有最好抓的妖兽之一,秋蟾,只因地处偏僻加上瘴气浓厚,很少有人踏足。
瘴气季允谦能解决,秋蟾可以让唐矜用鞭子带出来,考试规则只说明捕获一阶灵兽即可,那就用最省事的方法最快完成任务,才好避免资源争夺,夺得好名次。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四人便已收获颇丰。
喻希声看着镜中率先完成狩猎往出口赶的四人,目光遏制不住在为首的少年身上逡巡。不得不承认,他的品性、心性、才能都是这一批里上好的,但总给她一种隐隐的不安。
突然,她像是注意到什么,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瞬间犀利起来。
一声虎啸伴着凄厉的惨叫在山间震荡。蔺琅平二话不说便往声音的源头赶。
谢瑾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嗜血,压住内心的烦躁。他怎么忘了这人惯是个爱管闲事的,偏生这几人现在还不能死。
等他赶到时,那只白额虎似乎已杀红了眼,步步紧逼唐矜和她身后吓软了腿的考生,蔺琅平想去搭救却被虎尾巴甩到树上,季允谦早就晕得不省人事。
谢瑾见状,立马翻身上虎。那大虫见有人从背后袭来,便把前爪搭在地下,腰胯一掀,掀将起来。谢瑾灵巧一闪,双手用力,摁着虎头猛地向一旁的青石砸去。
好厉害的体术!碧霄仙君早已从座上腾起,盯着那与虎搏斗的少年,心下激动万分——此子若是能收在她的门下,碧霄峰有朝一日必将改头换面,自己也不用再看人脸色。
显然,在座的长老或多或少都存着心思,连裴执这般看惯波澜的人此刻都面露惊异。
喻希声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众人,内心担忧。这白虎好歹是二阶妖兽,这群孩子初出茅庐,没有经验,很容易受伤甚至丧命的。她连忙向师尊请示,希望他允许自己前去降服那白虎。
谁知裴执没有作声,仍然像打量商品一样探究少年接下来的表现。喻希声有些怔楞,却不想违抗师尊,只得提着心站在一旁。
谢瑾与虎兽周旋许久,见它气力消耗得差不多,瞄准时机,纵身一跃;大虫冲天一吼,张开血盆大口,用尽气力狠狠一咬,谢瑾左臂格挡,右手抡起掉在一旁的棍棒,含着势在必得的狠厉,朝白虎要害攻去。
奈何那妖兽瞬间暴走,挥起利爪猛地一挥,将人甩出去,双目**,低低嘶吼,后腿一蹬,誓要将猎物彻底撕碎。
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计算得非常精准了,不应有差错,这老虎反应力为何一下子提升那么多?
谢瑾忍着蚀骨的痛,刚要催动灵力,却见一道剑光挟着寒气径直射向虎眼,白虎凄惨嚎叫,退至一丈远。
来人没有丝毫废话,一袭白衣若惊云,湖蓝色的广袖翻滚着波涛,利剑出鞘,龙吟天外,直指白虎命门,一击毙命。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那虎兽就这样殒了性命,不禁想起修真界对这人广为流传的评价。
姿容秀丽,质比劲松,踏鸿一出万鬼哭,玄元神兵喻希声。
堕魔后的我成了白月光救世主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