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不拖延,第二日早早地便启了程,因着乔墨实在不善坐车,走得比来时还慢一些,等回到庆元,距离离开之时已过了一月之久。
玄素楼中的兔子被侍从们精心照顾,个个都肥了一圈,毛发油润发亮,活力更是倍增。这下可苦了乔墨,刚学的功夫一月不练,兔子又大了许多,窜几窜便快把篮子拆散架了,更别说稳稳夹住滑溜溜的天蚕丝了。兔子一日日上蹿下跳得,还把楼中的花草吃了不少,每每逃出几只,总能闹的楼中鸡飞狗跳。直到沂南看不下去给他换了另一篮小兔子,这才好过一些。
然而乔府的人很快就看到了让人忍俊不禁的一幕。
他们风姿卓然的乔公子用双指夹着一缕天蚕丝,丝下吊着一篮兔子,一本正经地在府中遛弯。从早到晚,除去用膳就寝,几乎是篮不离手,沂南更是日日伴他左右,时不时给小兔子们喂喂草,抑或是小小地偷袭一下它们。
几位哥哥见状,也是忍不住逗弄一下。
“小六,又来遛兔子?”乔五郎轻摇折扇,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打算好好逗弄逗弄那一篮小兔子。
“来来来,这里有吃的!”他抓着一把青草,左摇摇右晃晃,篮子里的兔子也随着活跃起来,上下不停地蹦跶。这些日子里,它们长大了不少,爬篮子的功夫更是熟练不少,三步两步就爬到了篮子的边缘。
“五哥,别闹了——”乔墨不得不细细地调控着手上的气劲,随着篮子的抖动,改变细微的力道,以免它们掉出去。
“这么宝贝它们啊?”乔五郎喂完了一把草,站起身来,摇摇头叹息道,“哎——弟弟大了,都不和哥哥们撒娇了,好怀念那个软糯可爱的小六啊!”
“五哥!”乔墨哭笑不得,只能嗔道。
“好啦,不闹你了,感觉如何,有效果了吗?”
“沂南这法子的确可行,这几日感觉对气劲的控制倒是领会不少。”
“那小子呢?”
“我也不知,许是又看着什么好玩的了。”
“哦”,乔五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两天你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还以为你们长在一块了。”
乔墨似是感觉到什么,忽然转过头,“沂南,你又不走门!”
“哎——乔墨,我可是为了你才这么来跑去的!“沂南从亭上一跃而下,扭头冲着乔五郎说,”呦,五哥好啊!”
乔五郎看向沂南,不禁大笑起来。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面上带着些许灰尘,衣襟上还沾了些泥土,头发也乱糟糟的,还带着一片树叶,简直像是在深山老林里滚了一圈。“沂南,你这是去采花了还是做贼了?”
“去去去,只是想抓点东西,但是没抓到。”沂南擦了擦脸,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看你这一身,快让小六带你回去洗漱一番罢。”
别过五郎,乔墨拉着沂南一同往回走,只觉得一股幽香缓缓顺着身旁那人钻过来,不禁开口问道:“你去苍鹭山了?”
“你又知道了?”
“今早就不见人影,你身上还有露水的湿气,何况暮春时节,紫荆盛放,你也沾了不少那味道。”
“不愧是乔墨,什么都瞒不过你”,沂南扬起眉毛,“本来是要去做一件事,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哦?”
“哈哈”,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沂南笑着摇摇头,蹲下逗了逗篮里的兔子,“怎么样,兔子是不是已经拎习惯了?”
“姑且算是“,乔墨抬了抬胳臂,篮子在他手中轻轻晃动了一下,很快便稳稳地停了下来。
“看来可以进入下一步了”,二人已然走到房门口,沂南说道,“等我收拾一下。”浴桶衣物都一应备好,沂南褪下衣物,在浴桶里餍足地泡起了澡。“乔墨,你猜我今天去苍鹭山做什么了?”
乔墨将那一篮兔子放回笼中,轻轻掩上笼上特制的盖子,稍做休息,听得隔壁房中沂南的声音,干脆大大方方走了进去,答道,“这我可猜不出。”
“我刚刚想出这门功夫时,用的是最最普通的棉线,吊了两块青石;后来从阁里拆了去岁的五色丝,吊了两只野鸡;最后好容易才把那天蚕丝从老连那儿哄了出来,捉了只初生的野猪,后来就忍不住烤了吃了……不过这味道倒是不太行。”
乔墨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忍不住笑开,“倒是你干得出的事。”
屏风后又传来沂南的声音,“其实我今天是去给你抓野鸡的,只不过捉到之后又觉得你和它实在是不搭,估计它也是这么认为,于是就挣扎着跑走了,还不忘给我一爪。幸好本少侠机灵躲开了这一招,啧啧啧,一看就是个辣小伙——”
乔墨听着很是无奈,兔子就算了,自己拎着一只野鸡遛弯的样子实在是……他不禁笑出声来,摇了摇头说道:“多谢沂兄手下留情。”
“所以说啊——乔贤弟,我们要不要直接跳到第三步,不过我在白鹭山似乎没有找到野猪,那用什么代替比较好呢?”屏风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沂南似乎翻了个身。
“嗯……我可以用天蚕丝吊着你。”乔墨歪着头想了一想,笑着答道。
“乔墨,你真是太不可爱了!”沂南噎了一口,闷声答道。
乔墨无辜得很,“近朱者赤而已”。
沂南很快换好衣服,兴冲冲地对乔墨说:“走,我们再去演武场试试。”
“好!”
等到了演武场,沂南直接抽出了腰间的剑,“你可准备好了?”
“随时恭候。”
沂南这次出剑极快,且附着内力,更显凌厉。
乔墨凝神细听,聚气于指,控丝挡剑,倏忽之间,宝剑已被天蚕丝牢牢缠住。
“好!”沂南开口赞道,“再来!”
沂南变换方向力道,连出七招,均被乔墨一一缠牢。收剑入鞘,沂南高兴不已,“你学的太快,之后便要愈加纯熟,我可教不了了。五哥剑法很好,三哥的刀法,还有二嫂的暗器也不错,不妨让他们帮你练练。”
“你要走了?”乔墨听他一番交代,知道他去意已生,出口相问。
“家中传信,轩哥哥让我赶往金陵一聚。何况在庆元呆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
“回建宁?”
“不,我跟家中说了,直奔金陵,让大师兄到那与我会合,也方便许多。”
“我看你只是不敢回家讨骂罢了。”
“哈哈哈哈,知我者,乔墨也。”
乔墨伸手取下扇上的丝匣递给沂南,之前因着此物总是绕于指尖多有不便,沂南便请了阁中的巧匠在扇上做了一个极为隐秘的丝匣,即可隔扇而控,又可取丝而操。沂南见他一副要物归原主的样子,笑着接过,又一手抽过他的折扇细细地将丝匣装好,“既传了你功夫,哪有收回你兵器的道理。”
乔墨笑笑,也不推辞。“你既然要走,我便得送一坛好酒为你践行了。”
“哦?”
“最近摸索出的百饕酒,用这满园花果酿成,不妨试试?”
沂南却不答,“百饕?这可不像是你能起的名字。”
乔墨闻言笑笑,“不过是五哥尝了之后非要起这个名字,便这么叫了。”
沂南想想乔五郎那把叫做“震天”的宝剑,那条叫做“撼地”的獒犬,突觉五郎对乔墨的酒已是高抬贵手,不由好笑,答道:“那我果然要晚些走了!“
当晚,玄素楼顶。
二人相对而坐,各自执着一壶酒。
“真是好酒。”沂南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只觉得醇厚绵柔,满齿生香。
“你喜欢便好。”乔墨小斟一杯,浅饮一口,感受着夜晚的惬意与舒适。
沂南喝了一会,便将酒壶放在一旁,顺势躺在屋顶上。
疏星渐起,皓月当空,诗酒花月,知己为伴,自是妙不可言。
乔墨也像他一样躺下,他能闻到不远处传来的淡淡的花香,感受到晚风拂面的舒爽,尝到清冽的百饕酒,然而的确有一些东西,他是再也感受不到的了。那种感受就像一个忠诚的朋友,伴了他这些孤单时日,不喜不悲,日久天长。沂南跳脱的这阵子,倒是给了自己太多的惊喜和愉悦,如今要离开,才忽的又套了回来。
“乔墨,今天星星很少,月亮很圆。像是小时候吃的甜烧饼,面上坑坑洼洼的,定然是芝麻撒太多了。”沂南餍足地眯了眯眼睛,仰面看着今晚的皎皎圆月。
“呵——甜吗?”
“不甜,还有一点点凉,像是吹过你我身上的风一般。”
乔墨听得这话,竟像是稚童一般轻启双唇,探出舌尖,清风拂过,一片凉意,他合上嘴,“果然不太甜。”
近日有意无意想起的念头在此时忽然有了答案,他侧过头,“沂兄,我为它起个名字可好?”
这一下没头没脑,沂南一想,知道说的是这门功夫,好奇问道,“叫什么?”
“秋毫引,如何?”
“秋毫引——‘此时瞻白兔,直欲数秋毫’,倒是很有意境。”
沂南的声音很是清亮,带着拖音念起诗来,却又有着几分少年书生的稚气,乔墨听得他一板一眼地念词,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轻笑,却听得身旁一阵衣衫的响动,连忙半坐起来,“怎么,要走了?”
“是啊”,沂南转过头看着乔墨,轻轻拍拍他的肩,“等我下次来寻你,你可要备好整窖的百饕酒了!”
“你既然来,百饕必是够的。”
刚等得这一声,沂南便一跃而下,“乔墨,我走了!”
空中有破空之声传来,随着一道银光,乔墨轻扬手指接过沂南射过来的东西,用的正是秋毫引。摩挲着手中温润的扇坠,他缓缓笑开。清风拂过,楼外竹林沙沙,听不太真切,乔墨一个人坐在玄素楼上,默默躺了回去,乌黑的双眸一眨都不眨地望着天空。
没来由得,他想起了数日前的那个夜晚,少年拉着他的手,一寸一寸地拂过自己的双颊。
默默伸出手,朝着远处尽力够去——
如果,月亮也能用手摸到,就好了。
当时年少青衫薄,翩翩少年郎,折扇轻摇,陌上无双,正是少年意气自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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