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个小插曲,连恩怨都算不上,自然不会有什么大影响。西门家的寿宴办了一整日,也算是准备周到、宾主尽欢。好不容易等到寿宴结束,谢过西门家主留宿的好意,于孟舟便快马回了客栈。
沂南这回倒是少有地乖乖在客栈等他,见他回来,立马端茶倒水。这殷勤劲却惹得于孟舟心中发苦,也不知道这小祖宗又生出了什么主意。
他回想这两天,猜是沂南自知闯祸,想让他压着不告诉师傅。便干脆先开口应下,“接下来就是归程,你既知错了,我便不劳烦师父了,你也不用做这些来哄我。”
“多谢大师兄。”见师兄开口,沂南自然应下,哪知他心中想的却不是这件事,“大师兄……碧水阁在庆元城中可有分阁?”
“碧水阁分阁遍及天下,我记得庆元城的确是有分阁,你问这个做什么?”于孟舟心中奇怪,这小少爷从来最烦这些,如今居然问起,肯定有蹊跷。
“那你看,我好不容易来一次,是不是应该帮爹爹视察一下分阁,也算帮爹爹分担嘛……”
于孟舟心下猜了个七八分,便作势说道,“你既然有心,那我便陪你去分阁转转再走。”
沂南一听,连连摇头,”大师兄你事务繁忙,就不用陪我了。你先回去,我在分阁住上几日,巡查巡查。“
于孟舟早就看出他的用意,无奈地敲敲他的脑袋,“你啊你,出来一次就乐不思蜀了?还帮师父分担,阁中一应事务都是师伯在处理,你分担什么?我看你明明是没玩够,不想回建宁。“
沂南见心思暴露,便开始撒泼耍赖,“大师兄……“
于孟舟慢慢悠悠地端起一杯茶,转了转,喝上一口,不理会他。
沂南又夺了他手中的茶盏,“大师兄……”
于孟舟知道早晚还是要败给这个祖宗,只好开口,“若是我先回去也可,只是要跟你约法三章。”
“我答应我答应!”沂南见师兄开口,自然是满口答应。
于孟舟心下好笑,瞥他一眼,伸出手指一一派来,“第一条,每日练功,不可懈怠。”
“那是自然。”
“第二条,不可打着沂家的旗号到处张扬。”
“沂南记下了。”
“第三条,回去好好跟先生读书。”
“好——什么?”沂南这下不情愿了,谁都知道他从小到大最怕读书,家中的先生被他气走了一个又一个,现在的这个先生文徵,因为是父亲的友人,又是当世大儒气不得。他便日日装病躲着他,沂南瘪瘪嘴,“师兄……你让我读书,这不是为难我吗……”
于孟舟这回丝毫不让,“那我去备好马匹,即日启程。”
沂南这下没招了,只得点点头答应,心里却想着先行缓兵之计,回去再计较。
于孟舟见他答应,这才放了心。“你若是一个人呆在这,可别出什么事情,不然回去我和师娘都保不了你。等你什么时候玩够了,就让阁中人传信回来,我来接你。”又补充道,“可别太久,让师父师娘担心。”
沂南乖巧点头,“大师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第二日,于孟舟将沂南带到分阁,又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一番,这才一个人上了路。
若说沂南真的自此乖乖呆在分阁好生视察,那太阳别说打西边出来了,从地上长出来都是可信的。于孟舟刚走那几天,他还压住性子,跟着分阁众人尝尝庆元城中的名菜,在阁中四处转转,见到有趣的剑谱拳谱还会细细翻阅,没事就在庭院中照着练,学得倒也快的很。分阁众人见小少爷如此兢兢业业,也都是交口称赞。只是没过几日,看着没什么好玩的了,这小少爷也就不见人影了,非但早出晚归,还不让人跟着。虽说于孟舟千叮万嘱让众人看着他些,可即便是有心想管,哪里又管得住。
已是江南三月,春水半壕,满城江花,玄素楼下,绿竹猗猗,草木芃芃。清风拂,淡竹香,白衫公子立于竹林之下,玉笛轻响,不绝如缕,音韵悠长。
循着笛声,绕过门墙,沂南便看到了这么一副景象。缓步踱近,生怕扰了眼前的人。却不想还是被发觉,一曲终了,乔墨收起玉笛,转头轻笑,“西门家寿宴已过半月,你竟还在庆元?”
“你知道是我也就罢了,怎么还知道这么多?”沂南心中惊奇,心道这人到底还有多少妙处。
“你身上晓寒春的酒香,我自是认得。而这庆元城中有什么大事劳得沂家首徒亲来,我虽是深居简出的人,却也不耳目闭塞。”乔墨耐心解释,又转身走到庭中坐下。沂南见状,也随着入座,又听得一句“不是让你从正门走,怎么又从西墙翻身进来?”
“你又知道了?”沂南心中更奇。
“西墙靠着后山,你身上还有露水的湿气,那墙内种着一片锦带,你身上又沾了不少那些味道。定是落下时没注意伤了我的花。”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那在下先赔礼道歉了。”沂南拱手赔罪,心服口服,却更好奇这本事能从哪里得来,“我原以为你目不能视,定是多有不便。却不曾想竟能有这些本事,倒是大开眼界。”
乔墨只是摇头,“倒也没那么神奇,我也不是天生的瞎子,只是年少时一场大病,蒙恩人解救,虽保住了性命,却失了双目。自此便只能靠着记忆在这楼中生活起居,故而数年来我一直住在素玄楼,甚少出门,而这素玄楼的布置也从来没有变过。至于什么听声辨位,不过还是因为双目不能视物,天长日久,也就练出来了。”
沂南听他说得轻巧,却也能稍加想象到其过程之艰,不免恻隐。“听你这么说,倒也是辛苦得很。”
“其实瞎了也有瞎了的好处,若不是眼疾减了许多纷扰,我哪能得这些清闲。而今在这玄素楼中日日对花饮酒,对月奏笛,也不失为因祸得福。”乔墨却释怀得很,听得他口中惋惜之意,反倒开口安慰。
“这桌上——竟是棋盘?”沂南看他如此豁达,心中赞叹,却发现石桌上竟摆着一个极为精巧的玛瑙棋盘,奇怪的很,难不成还能闭着眼下棋不成?
“怎么?不然我们手谈一局?”乔墨听他如此说,一时来了兴致。
“你的眼睛……如何手谈?”
“这有何难,你落子报出便可。”乔墨伸手打开棋篓,竟是动真格的。
“你这要是输了,可别说我胜之不武。”沂南见他这般,也是跃跃欲试,他在家中时也常与人对弈,自觉对方圆之术还算谙熟,加之闭眼下棋闻所未闻,心中笃定乔墨必输无疑。
乔墨却不接话,啜了口茶,便执黑落子。
“左下三三。”
“左下二六。”
“五五。”
“三四。”
……
沂南本以为乔墨既看不见棋局,不过多时便会自乱阵脚。却没想到他一直气定神闲,自己倒是败势渐出。
又一子落下,乔墨刚想提子,却被沂南止住。
“走错了,我要重下。”沂南伸手便要拾起那颗白子,却被乔墨用扇阻住,“落子无悔,你这是耍赖。”
“我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同我讲什么规矩。”沂南嬉笑着反手抓住扇子,反倒制住了乔墨。
“你可知,对付无赖最好的法子是什么?”乔墨也不恼,开口问他。
“什么?”沂南倒是好奇得紧。
乔墨却起身提手,一把拔出沂南刚刚放在桌旁的剑,立时向他刺去。
沂南只觉眼前银光一闪,自己的剑刃便贴在了自己的颈侧,寒气逼人,竟是分毫不差。
“诶诶——你做什么?快放下!”
“和你一样,耍无赖啊。”乔墨弯起嘴角,难得笑得如此乖张,又反手收剑入鞘,干净利落。
剑虽已被收回,沂南仍心有余悸,早在初见时便知此人有些内功,却不知身手也快得很,暗自后悔自己怎能如此大意。乔墨却早已坐好,如先前一般,提子落盘。
可怜这乖张跋扈惯了的沂少爷,悔棋不成反倒被吓得不轻,棋力更是不济,一局完毕,真真落了个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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