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皇十九年,大年初一。
天寒地冻,皑皑白雪铺满泥路又滑又难走,大雪天冻得上下牙齿不停打颤,就算裹着厚重的皮革也能清晰感受到冬日的寒冷。
昨日又下了一晚的大雪,霜月湖湖面早就结了深厚的冰。
这湖是在怀故山下北边的一片湖,曾叫故月湖,如今取名为霜月湖
那是陆尧年和舒兰霜初遇邂逅的地方。
为了纪念此地此事,他登基不久后便将此湖以她为名,并下令不准有人在此捕鱼,行舟等事,日日都有官兵把守。
可这冷的让人发颤的天气,他却身穿着单薄的素衣站在湖前,手心紧攥着一缕用红绳紧紧缠绕的青丝,冷风微微吹起他鬓角稀疏的白毛与他的白须,饱经风霜的面容透着猜不透的黯伤。
他总是会不不禁忆起与她相识的那一天。
到底是人老了,还是岁月冲淡了一切,与她的点点滴滴却从他脑海渐渐流失,唯独最清楚便是这里。
大年初一,本是锣鼓喧天欢庆新年的日子,却是她永远离他而去的一天。
眼泪忍不住浸湿眼眶,或许是风沙迷住了眼。
不到四十却已经熬白了头,看似如五六十的老人一般。
立在一旁的太监和侍卫穿着厚衣和铠甲都冷得直打哆嗦,个个不知所措,从小就待在陆尧年身边服从的孟虎更是心疼陆尧年,一把抢过太监抱在怀中的龙袍走上前。
“求陛下穿上这袍回宫吧,舒姑娘要是知陛下您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会心疼的。”
那刻,陆尧年低头怊怅若失,心里顿感失落,撇一眼,孟虎便识趣将衣服披在他身上,细心整理衣角。
他仰头看天,天空彤云密布,刺骨寒风。
“今日会下雪吧。”
孟虎也跟着抬头,他不懂看天色只管跟着说:“陛下说下定会下,每年初一都会下雪,这大冷天都把这湖的水都冻结实了。”
就在这时,孟虎发现冰湖上出现一袭白衣,定眼一看竟是一位老者,老者行走在冰面上如同行走在陆地上平稳。
他先是一愣,后反应过来就气急败坏的指着老者骂道:“老头儿,谁准你行在这湖上,不想活命了吗?”
身后的侍卫瞧见都纷纷拔出刀。
陆尧年闻声望过去,见老者白头发白胡子佝偻着身子,立即抬手阻止,孟虎这才闭上嘴巴,侍卫们也纷纷将刀收起来。
虽下令过不准让人靠近兰霜湖,但陆尧年还是将尊老一时放在前头。
“孟虎快快去接老先生上岸,冰滑,别让他摔着了。”
“是!陛下!”
孟虎拱手得令,立马下冰小心翼翼的去接老者上岸。
老者被孟虎接上岸,看上去像是耄耋之年,腰间的装满草药的药篓子尤其吸晴。
他认出陆尧年一身金黄龙袍却没有丝毫慌张,而是拱手行礼道谢。
“多谢陛下。”
鲁莽的孟虎见老者不行跪拜礼,便斥责道:“见了皇上还不跪下。”
下一秒陆尧年又阻止了他:“不必。”
他低眼望着老者腰间的药篓子,再见老者一身素白,眼里透着不可思议,思绪片刻,便问道:“请问老先生从何处来?”
老者转身指着湖对面不远处的大山。
“从那座山来的。”
陆尧年放眼望去便愣住了。
“怀故山?”
“正是。”
孟虎一脸震惊道:“坊间传闻那座怀故山里住着一位药神,能治世上所有疑难杂症,种各种神灵药草,甚至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药神,难道就是你?!”
老者摸着自己的白胡子,仰天长笑:“神仙倒是过分夸大了。”
“这不比那顾祯宁医术还了得,不过我听传闻药神是为壮年男子啊……”
“住嘴。”陆尧年再次打断孟虎的话,再次确认后便激动的双手微微颤抖。
“当年朕中了万乾寨寨主的九转毒危在旦夕,幸亏在路上遇到老先生才保住性命,十几年过去朕还未好好给您道个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老先生,能否和朕一同回宫?朕定会摆宴请老先生。”
“陛下客气了,老朽到此处只是想赠陛下一样东西,请陛下随老朽过来。”
孟虎见老者要带陆尧年离开,出于本能想要拦住,却被陆尧年用眼神镇住没再上前。
毕竟陆尧年从小习武,武艺高强,就算人到老年身体抱恙,也能轻易打过这个耄耋老人。
两人走到一棵不远处的大松柏树后面,松柏树的主干大的能够挡住他们的身体,冬天寒冷但松柏依旧展示着茂绿的树叶。
“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朽姓叶。”
“叶老,十几年未见,朕记得当年见你时还是年轻气盛气宇轩昂,为何如今……”
叶老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说辞,却从药篓子里拿出一本书双手奉上。
陆尧年接过翻开书发现里面没有一个字,是一本无字书,问道:“这是何物?”
“此书是用千年树皮制成,火烧不坏,水浇不烂,在上面写字千年都不会模糊或消失。”
“哦?竟有这般神奇之物,叶老这么好的东西就这样赠送给朕了?”
叶老再次叹了口气,面色越发苍白,唇色渐淡。
“这是为了弥补老朽所犯下的过失罢了。”
“过失?”
话音刚落,陆尧年刚抬起头时,老者却不知所踪了,他焦急的四周张望,周围没有多余的树木遮挡,人不可能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消失。
“阿虎!阿虎!”
远远听见陛下的呼喊,孟虎立马提起警觉带着一群侍卫冲上去。
“陛下!发生何事?”
陆尧年仍旧寻找叶老的踪迹,焦灼道:“你们快去附近找找叶老,他不知去了何处?”
孟虎得令立马带着所有侍卫去找人,而这时忽然一阵狂风大作,阻挡他们的脚步。
此时,陆尧年身边的松柏树上的所有树叶竟能在凡眼下立马染成枯黄,如暴雨一般随风倾盆而下,又如羽毛一般随风飘扬而上。
仿佛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在眼前逝去。
所有人以为有鬼神作怪,纷纷放下兵器对着枯树下跪磕头,除陆尧年之外。
只有他手里攥着那本书望着随风飘扬到天空的枯叶,又伴着雪白的颗粒慢慢降落,他伸出手接过一枚雪花。
真的下雪了。
后来,不知为何,人人传闻有着各种神灵草药的怀故山渐渐变得死气沉沉,别说神灵草药,连野草也枯了,石也烂了,像是有人一把火将山里的草木一烧而尽。
有人说,这座山的山神死了,所以草木也死了。
陆尧年将叶老赠予他的书带回皇宫,小心收藏随身携带却不知如何作用,每日上朝前便坐在塌上望着无字的书本发神。
一望便又过了一年。
一年后,陆尧年已身体抱恙宣示退位,由已故幸庆皇后所生下的太子陆旭继承皇位,而陆旭也是陆尧年唯一的骨肉。
又一年冬季,大雪又再次铺满大地。
衰老虚弱陆尧年的瘫躺在塌上拿着书本发呆,宫女熬了好几个时辰的药放在一旁凉了又重新换了一碗。
听闻太上皇不愿喝药治病,顾祯宁不顾一切冲到太兴宫,端过宫女熬好的一碗药推开门就走到陆尧年的榻前,在门外的守门的侍卫怕冬风透进去又立马关上了门。
没人敢冲撞着这个急迫的大臣,因为只有此人才能劝动倔气的太上皇。
“太上皇,你为何不喝药?”
陆尧年无动于衷,抬眼一撇继续翻页着书,不想理会。
顾祯宁注意到他手上的书本,早就听闻此书是怀故山药神所赠,但一本无字书能有何用处。
“看一年也没探出个究竟,先起来将药喝了。”
顾祯宁一手端起碗递给陆尧年面前,陆尧年只是示意服侍的宫女扶他起床,但手里仍旧拿着书。
亲眼监督陆尧年喝完药,顾祯宁就将空碗递给宫女,而陆尧年招手让寝宫里的宫女都出去,只剩下他和顾祯宁俩人。
“祯宁,朕越发不记事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顾祯宁一愣,饱经风霜的双眼顿时蒙上一层泪雾。
“大年初一,也是她的祭日。”
话毕,陆尧年落下了泪,却无能为力。
顾祯宁知他如今容易忘事,就算记得以他的身体也难以忍受寒冬前去十里外的霜月湖纪念她。
“祯宁,叫人准备笔墨。”
“笔墨?”顾祯宁不懂,但还是起身叫人准备。
两位太监将梨花木所制的书台搬到榻前,将笔墨砚台摆放在桌便出去了。
陆尧年将书本打开放在桌上,拿起一支毛笔,顾祯宁看出陆尧年要做什么,起身磨墨。
“祯宁,你曾是她最忠实的奴仆,你也知晓朕与她的故事,朕不想将她忘得一干二净,朕想记在这本书上,叶老曾所过,这书千年不坏,字写在上面千年不灭,若来生转世朕看到此书,或许会记起今生与她的经历,再续前缘。”
磨墨的手忽而停下,但很快又转动起来,而顾祯宁只是一笑,点头答应。
“您与小姐第一次初遇是在怀故山下附近的故月湖,因家中变故,舒老爷身体抱恙家里生意被二爷败光,大夫人便将小姐卖到花月楼……”
不眠不休三天三夜不停书写,最后只落得舒兰霜坠崖后不得所踪的结局。
这么多年过去,陆尧年还是没办法接受她的离去。
而陆尧年也为这书取了一个名字——《浮兰梦》。
不知是顾祯宁的原由,还是书本的原由,原本陆尧年早将关于她的事情忘得剩下零七八碎,可一下笔,所有回忆就如喷泉一般不断涌出,以至于陆尧年不敢停笔,生怕停笔便再也记不起来,即便是写的手指僵痹,疼痛不堪,也不愿停下。
因为三天三夜未眠,陆尧年身体差点绷不住了,幸好顾祯宁一直在旁边照顾才保住他险过这个新春,却卧床不起,命不久矣。
而这期间,陆旭都没有来看望过他。
这也不奇怪,虽然陆旭是陆尧年唯一的独子,但陆旭却对他痛之入骨,只因他懂事之后,得知当年陆尧年亲手砍下了他生母幸庆皇后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三天三夜,后丢到乱葬岗。
陆旭如今登基成皇,不趁机杀他就不错了,但碍于百姓对他的无尽爱戴,陆旭无法下手。
陆尧年为何会对李幸庆如此狠毒,是因为他此生最爱的女子,就死在李幸庆的手上。
当年的他无权无势,李幸庆是先皇最宠爱的公主,她害死舒兰霜得手,又逼成为他做驸马,可最后还是死在她最爱的人手上。
而幸庆皇后逝后,陆尧年再未娶妻,也从未举行过选秀,整日沉浸在朝政中,将先皇所犯下的祸乱收拾干净,让百姓获得幸福安康,而他却在一日又一日的劳累中,渐渐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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