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么?
我此刻就像受困于冰面的湖水。
挣扎在湖面的死寂与湖底的游鱼之间。
就这样,沉溺吧。最后一次拥抱你。
最后一次。
——甄竺
即便是躺在厚厚的雪中任由雪花将自己掩埋,我都能闻到空气中刺激的血腥味儿个焦臭味儿,依稀能辨别那被血色和火光染红的半边天。我甚至能清楚地听到那无辜的人声嘶力竭的惨叫。
昔日的京城是如何繁华啊……
弥漫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繁华的街道上满是为所欲为、放肆无理的敌国之兵。无辜的姑娘家被抓去做了俘虏,运气不好的男丁立刻被斩……
从嘴里呵出的气团团聚成白雾再渐渐散尽。如果我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御恒君,以御恒君的聪明才智,岂会找不出内鬼?那样,大齐就不会亡了罢……风雪呼啸着掩埋我,我越想越后悔……
等等!
御恒君?
是啊,以御恒君的聪明才智,岂会察觉不出这其中的蹊跷之处?难不成他早已觉出,又觉得为时过晚,国将亡矣挽救不回来,所以作了逃兵?
不,不会。难道……御恒君才是那奸细?还有那不知踪迹的大燕质子……莫不是,他二人竟是同一人?!
怪不得,先前齐府的齐御涯可是出了名的纨绔风流,怎会在短短几日之内莫名其妙地性情大变崭露头角?
那么,君越呢?他怎么会……怎么会在这关键时刻消失不见?他会不会也参与到了这里面?
该不会是大燕大晏大梁联起手来要除掉大齐吧……本来身子就冷得快冻僵了,心里更是胆寒不止,勒令自己不要再想,可是越想越深越想越深,止也止不住。
他总是看书看到深夜。
他总爱写东西,一写就停不下来。
他身边总有一只白鸽,那是他向我讨要的。
他总爱画山水地势图,笔法熟稔……
我总以为他是为了打发时间所以爬在桌子旁陪他。
我总觉得他文采斐然却从未探知过那其中隐藏了多少我看不懂的暗号。
我总以为……他要那白鸽是因为孤独想家。
我总以为,他爱极了大梁的树,大梁的水,大梁的风土人情,以及大梁的如画江山。
我总觉得他定能做个忠厚温和,爱国惜民的好帝王。他的的确确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可他却……极有可能……
甄竺“君越!!”
我仰天长啸,痛苦挣扎。覆在身上的冰冷的雪随着我的动作滑落到地上,掉落在衣裳里,我已没有了多少知觉,皑皑白雪扑簌簌地落下来,正如我全身上下的温度一点点地冷下来一般,声音极轻极轻。
君越啊……
不会的吧?他那么地温厚有礼那么地善解人意那么地温柔从容……我那么喜欢他,不会的……吧?
颤巍巍地,我僵硬着手指拔出藏在怀里的匕首。滚绒蜷缩着喵呜了一声,我伸出被冻得通红的手指抚摸着它的绒毛,我笑着对它说,声音却有些哑,
甄竺“蠢猫,我累了。我要休息一会。你看,都怪你,把我吃得那么穷,到最后都没有一分银子给你买吃食。滚绒,你这小白猫。你被我娇惯得惨了,甚至连如何觅食都不知道。小蠢猫,你再和我靠得紧些,我偷偷拿了一点吃的,我一点都没动。一份是给你的,一份是给君越的。只可惜,他早走了。那么,你便将这两份都吃了,要省着点吃。要好好藏起来,因为可能会有人同你抢。因为以后,可能没人会像本姑娘一样对你这么好,你可……别把我忘了呀。”
我笑着,将那两包糕点取出来,给了滚绒。滚绒喵呜一声扑了上去,无忧无虑地大快朵颐。
蠢猫,这么没心没肺,我都要死了也不知道安慰安慰我。
不过,这样也好。
没心没肺好呀。
寒冬的冷风刺骨地凉,穿过了屋门穿过了窗,刺向那地上鲜红的血,冷了那人儿冰凉的心。
滚绒蓦地惨叫一声,抛开了最爱的糕点,扑向她。
地上全是血,是她的血。从她脖子的伤口处喷溅出,寒冬最后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冷嗖嗖的。她迷离着眼神,感受着手心温热的鲜血而极力地想要忽略那布天盖地的痛楚,颤巍巍地,她再一次举起了匕首。
解脱吧。
咯吱咯吱。那是有人踩着雪,踏雪前来的声音。匕首已赫然没入胸膛,伤到了心脏。本来情况就不容乐观,此时又失血过多,她活不了多久了。可是……
当我被痛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时,我隐约看到了有什么人又到了这里来。是士兵么……看上去不像啊,倒像个将军。想起将军,我不禁想起了君越。君越啊,他穿上盔甲手执宝剑跨上战马又是怎么样呢?一定很好看,很迷人罢。
甄竺“君……越……”
他耳力极佳,听到了她虚弱轻微的一声呢喃,看到了满地刺目嫣红的鲜血,只是不住地颤抖,飞也似地来到了她身边。
傻丫头……他的傻郡主啊。
他颤巍巍伸出手,将披风披在她身上。他记得她是怕冷的。脸上已挂着冰冷的泪珠,昔日飘渺仙气的浅墨色眼眸已蒸腾了俗世的情感。他极力平复心绪,将自己的语气沉稳下来,一句话敲开了她已暗淡无光而缓缓阖上的双眸。
宁君越:“甄竺?我……”
是君越啊。
他不敢说,他不敢让她知晓真相。她这样一个爱恨分明的人,一直将所有爱恨情仇的界限都刻画得分明,只是偶有迷糊而已,待清醒过来仍然是公事公办似的绝不拖沓了事。
是君越么?我迷迷糊糊地想。一定是做梦罢。我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捧起他的脸,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他的面容。奈何眼前总像是糊着一层浓郁的雾气一般,怎样都看不清楚。他的嘴巴似乎在张张合合仿佛在说话……听不清楚。我逐渐放弃了这个想法。身子好轻啊……
眼前模糊的景色又变了几变,忽然就迷离起浓重的色彩,只是颜色灰败,掉落的色块斑斑驳驳,像是回到了过去的老旧时光。我觉得身子愈来愈轻愈来愈轻,仿佛要飘到天上去……突然,我看到了自己和滚绒和一个像是将军的人。那人抱着我,拼命摇晃着我,叫喊着我,一派悲凉心碎的模样。滚绒倒是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我看见自己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那是……要离世的神色。那么这便是灵魂了……
我忍不住靠近自己,却突然感觉到一股猛然的吸力将自己吸走,恍然间又一抬头,就听见抱着我的人絮絮叨叨,
宁君越:“傻丫头。这人世间的纷争祸乱与你我何干。你怎么舍得我。滚绒它在叫你呐。你的甜糕还未吃完啊。你怎么舍得下我。你这么怕痛又怕冷还这么娇气又脆弱,怎么能下地府呢。你太娇气太难伺候,地府也不收你的,只有我收你。那些往事是我错了。我应该和你一起的。不知道……奈何桥上,三生石中,孟婆汤前,有没有你……”
是的,是的。她脾气太莫测太难伺候了,地府一定不肯收她的………一定不肯的……
他就像溺水的鱼,沉溺在名为她的湖里。心甘情愿地任她用冰凉的湖水作为怀抱,温柔地拥住他,让他一步步溺水,心甘情愿地再也游不出去。
他语气麻木机械而又混乱,一遍遍地像是在重复指令般冷冰冰的毫无感情。他的薄唇一张一合呼出的带着体温的暖气散向四周,语气麻木而生疏,直愣愣盯着我仿佛不会说话了一般。我费力地张嘴想要说话,
甄竺“君越…?我舍不下你的……我舍不得你的。”
然后大口大口地喘气,冷冷的鹅毛雪瓣落到了我脸上,融化了冰凉,我尝试着去回忆自己编的想要说给他听的情话,却全然没了印象,
甄竺“哈啊……哈啊…君越……?”
他因为我能说话,早已欢喜得快要疯掉,眼眶通红,发丝也凌乱,这大概是君越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时候了罢…他紧紧抱起了我,
宁君越:“甄竺……甄竺!你挺住,我给你找医生……”
语气哽咽。
我抬起手,终究不忍心打破他的希望,只用手指缓缓刻画下他的眉眼,描绘出他温润如玉,丰神俊朗的容颜。我要将他记在心里,生生世世。
滚绒见不得我离开它,它嘶吼着嗓子抓挠他,拼命地阻挠他带我走,拼命地想要跳到我怀里。
甄竺“君越。”
我是个将死的,可他不是。我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逐渐分崩离析,瓦解得丁点不剩。眼前的身影也迷离了几重,再也看不清了。风雪模糊了他的声线,依稀听到了什么傻丫头什么怕冷什么来迟了之类的话语。我不禁蜷缩住身子,我好冷啊……
不要啊。他冰凉通红的手抚上她的眉目,努力地想要温暖她。
他的湖……终究要受困于冰寒中么?
他闭上眼睛。
要下雨了么?感觉有水珠打下来,落到我面颊上。我缓缓的闭上了眼。储存着的力气派上了用场,
甄竺“你知道么?我喜欢你。到死……都是。”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想要延迟死亡,却觉得肺部像是破了个大洞,根本感觉喘不上气来,只好作罢。费力地睁开双眼。
他狠狠地颤了一下。死死咬着唇角,湿润着双眸盯着我,没有说话。
这是……不喜欢么?我有点失望,却终归无法强迫一个人的感情。又感觉力气用尽了也累极了只想要好好睡一觉,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原来……不喜欢我啊。
有点遗憾。
罢了,阖上眼稍微歇一歇罢。
宁君越:“你知道么。你是最珍贵的。你是我的,我的掌上明珠。”
奥……珍珠?……听不清楚啊。能不能……
再说一遍。他感觉她的气息静止了。被他紧紧抓着的手臂也瘫软无力,小脑袋安静地靠着他。她这么安静,安静得让他毛骨悚然。
冰天雪地里,是羽毛似的大雪在纷飞,飞出了一片薄雾似的迷障,将他困在其中,仿佛密室困游鱼,又仿佛抛下他一个人去深海流浪,他嘶哑而崩溃的声音在冰天雪地中传出很远很远,又随着寒冬腊月呵出的暖气渐渐散尽。
甄竺下手极狠,唯恐自己死不了似的。她觉得自己终于要断气时,恍恍惚惚地看到了抱着小暖炉的一个人。周围是浓郁的白雾缭绕缠绵,稀薄的阳光透进窗纸,那么冷。他将头扭到一边,她看不见他面庞。是谁如墨晕染开的长发被吹得飞起,是谁的衣袍在猎猎作响。深冬凌冽的大雪刮啊刮啊,刮进屋里,鹅毛大雪飘落在她身上,冷寂又凄凉。
是谁呢?罢了……容她歇歇。她困乏疲倦至极,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一件披风披落下来。一个影子投落。一双强有力的胳膊,不顾滚绒拼了命的阻挠,抱起了她冰冷的身体。
嘶哑且崩溃的声音在脑海里一遍遍模糊地撕扯着回放着。
记忆怎么这么乱……
宁君越:“傻丫头,你明明最怕冷了,为什么,不多穿点。”
宁君越:“本王,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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