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府邸位于北辰颇为萧条的郊外,据说,欧阳府邸原址落于北辰最为繁华的地方,但是欧阳凝嫣不喜欢喧嚣嘈杂的街市,不喜欢推开窗户便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于是欧阳明德特意请旨重建欧阳府,在距离皇宫颇远的郊外,丞相宁可每日早起赶去上朝,也不愿女儿住得有丝毫不舒心。皇上念及其愈发年迈,又有功于朝,特允其另建府邸,原府邸仍保留使用权利。不过,欧阳明德上奏感谢圣恩,但表示应与同级臣僚等同待遇,皇上也不再强求,纵使欧阳明德秉持知进退的为官哲学,但是欧阳氏素来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皇上早已生出忌惮之心,又不知道欧阳氏究竟有多少势力,不敢巧立名目,轻易动手。
萧景煜与林慕枫骑马前往欧阳府邸,便有悠扬的乐声传出。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一曲终了,欧阳凝嫣缓缓抬起清亮纯净的眼眸,望向凉亭外,春光明媚却百般无趣,纵然府上花苑众花齐放、百卉争艳,美景在怀,食髓而不知其味。每日琴棋书画、四书五经,看似清闲雅致,其实泼墨流年,稍有不慎,便是咫尺天涯。外人只艳羡她是高门大院的千金小姐,全然不知当朝丞相府诸人是如何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生活。人生在世,总是身在福中而不自知,日日山珍海味向往家常小酌,日日柴米油盐憧憬穿金戴银的富庶生活,人们期待着未曾拥有的幸福,却忽视了这些幸福背后的无可奈何。
萧景煜听此一曲不觉驻足,慕枫见其神思缥缈,轻呼道:“殿下,您……”
“此曲中既有男子英豪,满腔抱负,亦有女儿柔情,似水温柔。”萧景煜嘴角微扬,看向乐声传出之处,微叹一声,道,“只是曲意甚悲,尽是孤寂落寞,无可奈何,却又清冷孤高,不与世同。”萧景煜看向丞相欧阳明德的府邸,心中暗自思忖:虽然丞相欧阳明德生性清高,古板低调,素来不喜声色歌舞,欧阳启铭也常说府上从不养歌女舞姬,但是丞相爱女如命,今日能听到乐声也必是出自嫣儿之手了,想是自己的生辰之日,多少有些兴致拨弄琴弦。身边侍从慕枫见他今日屡屡神游,心下了然,自己的主子喜欢音律,但怕是更喜欢这奏乐之人。偏他一窍不通,但这曲子确实好辨,凄婉优美,完全不似范文正公当年作文之风。慕枫道:“殿下心中惦记,且进去看看吧。只是太子……”
“就让萧景荣折腾去吧,”萧景煜嘴角含笑颇带玩味道,“况且本宫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十年未见,不知尚好?”慕枫见他胸中自有成竹,便也不再多言,上前几步在丞相府门外敲门,应门之僮缓缓开门,慕枫只道有客来访,僮仆也甚是机灵,知来人身份尊贵,便急忙向内府通传,稍候片刻即有老嬷嬷来迎他们入府。
萧景煜见府内张灯结彩,布置得极为喜庆,明知故问道:“嬷嬷,府上近日可是有喜事?”老嬷嬷倒是慈眉善目,热情回答:“公子猜得不错,正逢小姐今日生辰。不过,小姐素来不喜热闹,也不愿大摆宴席,老爷疼爱小姐,尊重她的意思,只是稍稍装点门面,一家聚在一起用膳。”
“方才一曲略显悲凉,实在不太应景。”慕枫心直口快,说道。萧景煜见他语快,瞪他一眼,慕枫知其言语不妥,想要补救,谁知嬷嬷并不介怀,说道:“二位怕是在门口久候了。只是小姐虽擅音律,偏偏性格清冷,冲淡平和,总是弹出些极为忧伤的曲子,若二位来为小姐庆生,可否与她交谈交谈?两位公子看来颇识音律,想来定能成为小姐的朋友,必是谈得来的。”萧景煜浅浅笑道:“嬷嬷且宽心。”
言谈间不觉便至,萧景煜看见丞相一家在湖畔小亭谈笑风生、和乐融融,温馨和睦的图景竟令他心底生出几分羡慕,此感恍惚即逝。愈走愈近,见一女子素色蝉衣,身前有古筝,又有箜篌在侧,只是周身清冷沉郁的气韵,与府中张灯结彩的喜庆氛围有几分不合。再走近些,便能看见其容其貌,皓腕凝霜,冰清玉洁,远不似富贵千金雍容华贵,倒颇有些许不食人间烟火之味。虽嘴角带着浅笑,眉眼弯弯,一看就是心情极佳,然而眼底总飘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伤。容貌已然没有过去那般稚嫩,眉眼中依然有着孩童时期的神采,清冷凌厉的气质也是多年未曾变过。
丞相见来人乃大殿下,连忙止住了交谈,前来迎接,不停作揖说道:“臣不知大殿下来府有失远迎,望大殿下勿怪。”萧景煜虽贵为皇子,从来不拘这些虚礼,上前扶住欧阳明德的行礼的手,说道:“丞相今日为千金过生辰,本是喜事,是本宫来得不合时宜,何必拘泥这些俗礼,倒是折煞本宫了。”
欧阳明德与萧景煜素来交情匪浅,既已客套过了,也就相邀坐下,此时欧阳凝嫣抱起古筝,吩咐下人将箜篌抬起,行退礼欲离开。萧景煜以为是自己唐突,搅了嫣儿的雅兴,忙说道:“无妨,本宫并非与丞相有公事相谈,不需回避。”
欧阳凝嫣淡淡说道:“殿下误会,我只是有些疲累,想要回房休息。”萧景煜感到尴尬,不想自己被如此对待,但也不恼,道:“若本宫是来为你庆祝生辰的,还需避着本宫吗?”欧阳凝嫣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很快恢复平静道:“家母怀胎十月颇为不易,后又养我育我,十六年前的今日,家母甚是苦痛,有何喜可庆?”萧景煜一时语塞,转而又道:“方才听小姐一曲,余音绕梁,可否再弹一曲,以饱本宫耳福。”
“殿下,宫中乐姬、乐师成群,音律行家遍集,堂堂皇子不必来丞相府勉强。”欧阳凝嫣略显愠怒道。萧景煜也知自己言语有失,但多次被拒颜面有失,不甘就此作罢,说道:“欧阳小姐心气如此高傲,拒人于千里之外,于己有何益处?两人十年后再次相逢自是缘分。”欧阳凝嫣莞尔一笑道:“十年,殿下行事风格丝毫未变,嫣儿也实在佩服。不过我不给殿下留情面,你倒拿住不放,当朝皇子竟是毫无风度气概。”欧阳明德并不为女儿的无礼感到生气,反而有些高兴,头一回见女儿和谁说这么多话。二人十年前便相识,如今再次见面如此投合,也是缘分。于是,默默带着夫人离开,慕枫会意也悄然退下,然而二人竟毫无察觉。
萧景煜和欧阳凝嫣互相调侃奚落,回想了十年前的刀光剑影,恍惚间抬头环顾四周,丞相僮仆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觉察到父母的心思,欧阳凝嫣感到害羞,萧景煜洞察到她的窘迫,笑着说:“也许本宫并不受欢迎,丞相他们并未与本宫交谈便都离开,是本宫扰了你们的家宴,在下就此告辞。”欧阳凝嫣感叹一个男子心细如发至此,孩提时候那场飞来横祸,让她并不待见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但也知他必非池中之物,才赠了那句“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十年未见,从方才对话中可见,萧景煜的确如她所期待的那般,不似其他皇室贵胄,纨绔不化,胸中有千壑,心怀有家国,倒也与自己有几分意趣相投。
萧景煜在回去的路上,不时地嘴角轻扬,全然不似以往那般严肃,慕枫看得也觉心中轻松,二人本生得俊俏,轻快愉悦的姿态纵马驰骋,也引得途中的闺中女子侧目,令人心神荡漾、春心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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