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歇宿倒算得上酣甜。令狐征舒向来不拘口体之奉,席地而眠于他不过是惬意栖卧,更何况那一帷之隔便是他子舆小娘子。
“征舒要去点卯咯”少女半梦半醒间雁糜早膳已摆在案上散着氤氲香甜的素白烟缕,征舒小声解释一句便恋恋难舍迈出帐门。
进了中军帐,子舆昊等人已候在那里。沙盘上密密麻麻插满标示的小旗,旁边立着个文臣打扮的青年,绑带支撑的右臂古怪地悬在前胸,垂头自顾自朝向沙盘深思。
“荆良夏。”子舆朔一眼看出征舒疑虑,笑着招呼远道而来的朝中新秀,又轻戳良夏后颈提醒“令狐郎君哦”
“贵安”良夏起身,颇歉疚地向征舒俯首行礼
“他这两日有伤在身,处待不周之处,还请令狐郎君海涵”子舆朔解释道
“有劳荆卿了”令狐征舒回礼既毕,端端立正打量荆良夏,竭力隐藏好奇目光中的倨傲流露
“那么令狐郎君又有何高见呢?”良夏仰起线条锋利的清秀面孔,不卑不亢道
“待我看看”征舒向来是慢性子,这番见了良夏,更是未敢大意分毫
“晋中城算得上守备谨严,”征舒探头看向沙盘“不出意料的话,你们前几日的大捷斩获不及援军半数”征舒一针见血地将话挑明
“咳。”子舆昊有些过意不去“那番出击本就是无奈之举,家妹劫营折伤过半,本就余不下几员可战之卒”
“单看两方对比,那仗着实打得漂亮”征舒赞道“不过当下兵力,若要一味攻城,只怕是白白送死。”语毕又睨一眼旁边良夏,掩口轻咳两声
“那要如何呢?”子舆昊发问。自己已预先拟好了攻城方措,只待休养几日用兵一时,却教这半道杀出的征舒批作一无是处,不由一阵发急
“良夏?”子舆朔轻拉那人后襟,低声道“你是饱学之人,可休教那姓令狐的独占去风头”
“唔……”良夏闷闷应声,掇过半页软宣伏在案上草草勾画几笔,不动声色揉作一团攥在掌中
“哟”征舒见良夏这般模样,不由莞尔,“小生也写两句好咯”,又自案头簿册上撕去一面空白,兔起鹘落般起承转合搁笔纳笺入怀
子舆家兄弟两个却还蒙在鼓里,不晓得这二位军师作戏究竟是怎般名堂,左顾征舒故作玄虚,右盼良夏面露诮色,终是无甚可寻量处
“两位在写些什么?”子舆朔问道“运筹帷幄,千里决胜有劳二位,若是万全妙计,又怎堪屈居锦囊”
良夏惯有的黠意目光将子舆朔通身上下扫了两扫,苍白紧攥的左拳伸出在那人眼前舒展开,露出蜷卧于掌心的皱巴巴半片残纸
征舒也不甘示弱,将字条递到子舆昊手里,径自转身看壁上悬图去了
远路避走
舍近求远
这两人的不谋而合倒是教人只觉着意外。子舆朔盯着两张墨迹未干的字条出神。能同这人人称道的代国第一军师提议相契无差,良夏果然没有教他失望
“二位所见果然不同凡响”子舆昊绕到案后,朗声道“只不过军中要事,到底不比常时,二位可否详点明言,也好早日敬遵圣命荡平宇内”
“依小生所见,此番大捷,景文升已探得我军虚实,必当固守不出。晋中又是大城,若图强攻断然自损无果,不若取道东南,”征舒抬手向地图一指“云中山以南,则天候温湿,物产殷富足以资军之用。倘若取道东南,进军邯郸,邯郸城中熟羌胡民不在少数,且多精习射猎,兵员可充;八方商贾云集,钱粮又不在少数,更何况邯郸西南之洛阳一线驰道通捷,卫主多疑,沿途府县镇守多是庸弱之辈,倘若占定邯郸,洛阳即为囊中之物了”
“令狐郎君果然端得妙计,只不过我军部众三十余万,若是全数改道离开,怕是景文升早有察觉。到那时快马通廷,邯郸迎敌,岂不是枉自多劳?”
“三十万人没必要全数带去”一旁沉默不语的良夏忽然开口“我先前听说过古时有个孙膑减灶诱敌,今番我等反道而行,驻兵三成,灶数如常,坚壁筑垒作势僵持。再日日派兵近城处操演,掩那城中守军耳目”
“这主意倒是不错。”子舆昊啧啧称赞“我看那帅旗便留在这儿的好,既是做戏,也要做个严丝合缝不留破绽”
“你可不能留在此处”良夏嘱告道,“行军决胜,主帅当行。”
“好。”子舆昊道,又四下环视一周,思忖片刻缓缓发言“昭,朔引三成兵力驻守此处麻痹景文升。我同征舒取道东南,今日夜间分拨拔营,速速传令三军,不得有误!”
“我呢?”良夏问道
“你留在此处随机应变,务必要使他看不出半点儿纰漏”子舆昊正色看向良夏
“后营那两个呢?”子舆昭提醒
“阿微随我走,七笑嘛……”子舆昊心下里有些意难决,口气也带了几分犹疑
“小娘子自然要随她夫君的。”征舒插话“我看她这当下伤痊,也合随军远徙”
“哼”子舆昭冷笑一声“令狐郎君恐怕有所不知,你家那小娘子究竟为何缘故伤得这般重”
“小生听闻是劫营吃人暗算”征舒道“可惜我来得迟,不然这辱妻之仇,怕是只有屠城才解恨的了”
若是别人作此番言语,子舆朔定会笑他出口狂言,偏是征舒这般口快,自家也无言可作反驳,毕竟那人是名震八方的代国第一军师,南朝人口中杀敌盈万流血漂杵的鬼才,代国克敌千里奇功屡建的令狐郎君。
“做人呐,还是看开些的好。”子舆昊瞟一眼征舒,缓缓开口“家妹虽是中了他们埋伏,好歹性命得保,他日下了洛阳,你两个即往含元殿拜堂,让那陆家老小皇帝两个作傧相,选几个心细巧慧的朝廷命妇服侍她,岂不胜过屠城泄愤?”
“就由她随行罢,”征舒笑道“她若是劫营,小生便随了她去。有小生在,还怕那群南蛮子伤得了她?”
“那家妹便托付于你好了”子舆昊见征舒信誓旦旦,心也早放下几分“教她多临几次战阵,也总归是好的”
如此言定。军中这日却是碌碌散散动向难觅。
及至更深夜重,露寒蔓湿时分,清冷玉轮衔山映道遥送二十万征人披露栉风踏上东往漫冗行途。骅骝马口教铁笼网箍个严丝合缝,平素里槛槛作声的车轮也紧绷了浸水麻皮,轻捷无声得像是夜猎的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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