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宁王为了这一天已准备了许多年，暗中积攒了不知多少势力。江肆安拼死一战，终是败了。贺将军义女楚听兰，风扬金盔，率兵赶往战场，欲做最后抵抗，只是结局亦不如意罢了。

偏地尸横，血聚成河。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和尸体腐烂的味道。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宁王终于如愿以偿，爬上了他想要的位置，而后，他封我为宁国的长公主。首都定在了宁城而非庆安城，昔日气派的皇宫也被拆除掉了，我的心里空荡荡的。

我问宁王娘亲的下落，他支支吾吾说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最后一次与她相见是在宁城的一座荒山上……我终是没再说什么，在他登基的第二天，只身回了庆安城。

江肆安的尸首被掩没在一堆尸体下，我当时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他并拖出来。“你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我抚摸着他冰凉发硬的脸，郑重的说：“我也要给你一个好一点的结局。”我喂给江肆安一颗丹药，掰开他的嘴塞了进去。这是我刚入宫时用神力凝聚的，给以死之人服下能令其在一年后还阳，此后无灾无病，无愁无忧……可死而复生终究有违天道，待江肆安醒来后，他会忘记以前发生的一切，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服药者的命脉与我相连，除非他阳寿已尽，否则除非我死，他都不会有事。

我前些天已派人寻到正在逃亡的沈妍茹，我为她和江肆安在庆安城寻到了一处偏僻的住所后便将昏迷着的江肆安托付给了她。

“阿妍，一切因果皆由我生，我求你好生照看他，待他醒后，记忆全无，你莫要同他讲往事……”我不敢直视沈妍茹的眼睛，“你与江肆安，做对寻常夫妻就好。”

沈妍茹看着我，许久才应道：“箐箐，这么做真的好吗？他那么喜欢你，你真的要把他让给我？”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没再说什么。

离开前，我为他们留下了足够的钱财。等一年后江肆安醒来，他就再也不用被痛症折磨。他也可以像自己说的那样：“我羡慕过很多人，乡野村民，闲云野鹤，甚至是蛮荒小妖，至少活得坦坦荡荡，潇洒快意……”这是我能给江肆安最大的补偿。

我向宁王传了书信讨要封赏，我没要万贯财富，也不要长公主的头衔，我只要庆安城此后再无宁王的势力。我要保江肆安和沈妍茹安定的生活。宁王很快回信给我，他同意将庆安城许给我作为赏赐，并保证此后不再插手此城之事。我突然想起那年的心愿：江肆安，我希望你岁岁安澜，一世无虞。

哪怕你我再无缘分。

一年多后，江肆安和沈妍茹成亲，邀我前去观礼。那日，江肆安穿着一件并不华贵的喜服，他与沈妍茹携手挨个向来客们敬酒，敬向我时，我看着温文尔雅的江肆安，有些晃神，想起凤仪宫中，火红的烛光映他笑脸，他递给我交杯酒的那日。

我苦笑，不过是往事如烟罢了。

我留下了贺礼便悄然离去，现在他与沈妍茹举手投足间尽是爱意，我才他现在定是幸福的，只要他幸福，我也是高兴的。

我为江肆安立过一个衣冠冢，下面埋着江肆安带血的战袍，还有那只发簪。我后来才知，发簪上的花原是茉莉。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我暗笑，这本应是女子送给男子的东西，可江肆安竟赠我此物……我收了收笑，看着碑前的字：亡夫江肆安。明明他还鲜活，可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红着脸喊我的名字了……我的江肆安，早就死在了宁王攻城的那一天。

前尘种种，都已是前尘。

“箐箐！”一道清亮的喊声将我的思绪拉回了湘城的街道。我回头，是沈妍茹。许多年不见，她的脸晒黑了许多，穿的也不是锦衣华服，而是粗布衣裳，与我记忆中那个风情万种的沈妍妍已然不同。

沈妍茹看见我的一瞬有些吃惊：“竟真的是你，这么多年不见，你竟一点变化都没有……”我与她做了个凉亭坐下，她向我讲述着这些年发生的事。她与江肆安已有了一个三岁的儿子，两人还在城南开了家铺子，生活平淡安逸。

“箐箐，我从未料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过上宫外普通人的生活，穿金戴银虽好，可粗茶淡饭，柴米油盐，又别有一番滋味……箐箐，你别太拘泥于过去，不妨游历世间，去见见不曾看过的景色……”我失笑道：“这漫长的一生，或许我能做回自己……”

不远处，江肆安拉着一个男童朝凉亭徐徐而来，我知道那男童是他们的孩子，眉眼有七分似江肆安。“见过姑娘。”他在沈妍茹的示意下向我问好，他还是那样温润如玉，只是言语毫无温度，看我的眼神生疏极了。

小孩甜甜地叫着沈妍茹娘亲，引得沈妍茹止不住的笑……我早已是局外人了。

我要离开了，谢绝沈妍茹多在湘城逗留几日的邀请后，我坐上了离开湘城的马车。我看着这座城，它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与我初见它那日一模一样，不曾变过。

“湘城”，这个名字是我改的，有什么意义呢？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其实我也想像江肆安一样，舍却前尘，重新开始，或是如蜉蝣那般醉生梦死活一回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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