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
大兄打断了我的言论,手里的法门经不轻不重地放回榻上:“吾做当朝之事,岂惧身后名?阿劼你……”
好吧都念我大名了,知道他是生气了。
“那便作罢。”
大兄皱眉欲言的功夫我即刻按下腹中算计,诸般牵扯隐没于空气之中,须臾消弭无形:“那三兄呢?既然二兄获罪,他的儿子自然配不上当三兄和五弟的嗣子了,而我作为三兄的阿弟,五弟的阿兄,自当该担起这份责任。”
“还望大兄准许。”
这事总不能一直这么晾着,再者我有自己的打算。我虽然有六个儿子,然并不欲他们掺和进未来那些争权夺利之事上头,帝王家本就是非多,我只想他们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我说得头头是道,然则不远不近的大兄脸色看着有些诡异。
他甚是锐利盯了我一阵,忽揽袍起身。
自我身前踱了两圈,自然而然落座坐于我的座旁:“一定要如此吗?”
我作拜的手被人握住。
近身能闻到淡淡的花香,那张酷肖三分的脸与面前的人重合,依稀是那个十四岁少年的模样。
是三兄。
这事只有我们二人知道,我对三兄有私心。
殿内的宫人们悄悄退去,奇异的气氛里我既不那么紧张也不那么害怕,只澄澈地对视着眼前的人,咬咬牙心硬了下来:“三个给三兄,三个给五弟。”
本就不善的大兄彻底黑了脸。
“你为他竟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甩开了我的手愤然道。
可以的,是可以的。正如大兄对元德太子,我与三兄早年亦生了爱慕的情愫,此事对我影响太过深远,以至于直到现在我都不能接受他死了这个事实。
即便他已死了十来年,我仍旧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于仅因为面前这张与他相似三分的脸,而对大兄生了至死不渝的情谊。
只为了十岁那年他与我的那个吻。
是了,大兄并非我最初挚爱的那个人,他是我的怀抱,是我的依靠,却唯独不是我初初想要与之相依相守,互相爱恋的那个人。
大业十年的那个深夜,我的三兄死了,那个陪我读书念经,吟诗打猎的少年不在了,我学的浅薄的医术没能救活他,他在被长久的病魔折磨了十四年之后,终于离开了我。
他即将下葬祖坟的前日,我方知道那个“爱”字是何意。
三兄他爱我,他一直都很爱我,可惜他活不长久,不然我可以问问他想要如何爱我呢。
大兄并不晓得我将他当作了三兄的替代品。武德九年的那夜我与他胡乱表白,也只道自己想成为他的爱人,他呢也不抵触,于是顺水推舟地接受了我无处盛放的情愫,我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并无什么不妥。
我那时方知自己和他其实是一样的人:他将我当元德太子的替代品,我亦将他当三兄的替代品,彼此之间不愿说清也不愿道明,镜中花水中月地这么望着,隔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窗户纸。
不过有趣的是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这向来宽和的大兄也会嫉妒。
只见他清澈且黑白分明的眼仁定定望我,覆在上头那层温温的东西消散不见,只留下里头明利的,毫不掩饰的冷然。
甚至带着淡淡的敌意。
窗户纸捅破,他面上很难看,想笑更是笑不出来,略勾起的嘴角倒有些讽刺的味道:“那好,既然阿弟乐意,你自可以把十一到十六郎送与旁人,为兄不会阻拦你。”
我小心翼翼地垂了脑袋,不敢再与他顶嘴。
两个心思同样精巧的人,知道对方的软肋,知道该说不说不该说什么,也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以轻而易举便能安抚对方的心,却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午夜梦回之际,终究念的还是“世明”和“大德”,而非彼此的名姓。
我看着大兄愤然拂袖而去,自己却并未觉出任何不对来。
许我这人骨子里便是冷心冷血之人吧。
我自顾走出殿,对着外头的黄昏叹了口气:“卢库直,去把府库里的葡萄酒给耶送上十坛。”
卢库直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这么多年的积攒下来,因为我喝酒还算节制,是以府库也存了两百多坛,即便来年官府没有酒,也够父亲和阿兄喝上一年半载的了。
莫非是我那本希望施行的限酒令的上表?
我终于想到了关窍之处,忙问了宫人路去追方才气愤离去的大兄。
阿兄被我找到时果然跑到我府里在喝闷酒,他当然不是一个人,他还带了更嗜酒的魏征。
卢库直吩咐侍从搬了十坛的酒鱼贯而出,我颇为心痛地看着他们离开,面对着这颇为霸道的一君一臣,并不敢如对待旁人那般直接将他们哄出去。
或许我应该把赵弘智那老古板叫过来给他俩念念经?
此念不过转瞬便被我打消,主要还是不想给人留下口实,我看着这打秋风的二人喝着我的酒吃着我府里的肉菜,义愤填膺地评判着《酒诰》是有多么地可恶,乃是十二分地阴阳怪气不留情面。
“然则陛下效仿周,当知周公旦所言非虚,商人不似陛下与臣这般清醒克制,他们酗酒淫乱以至于朝纲祸乱,国家也因此败亡,难道还不能警醒咱们这些后人吗?”
已喝得半醉的阿兄听罢打了个嗝儿,迷迷瞪瞪地支着胳膊点了点头:“嗯,玄成所言甚是……”
酒量又不大,还爱喝。
我心下十分不爽,走近前与魏征翻了个白眼。
他却与我狡猾一笑抿了口酒,看着可是清醒得很:“陛下酒量甚浅,亦不似爱饮酒之人,也不知这习性是何处习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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