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来得太突然,我自觉未做出什么便得来皇帝的六千户和百来金的赏赐,虽则因为太过聒噪被人家嫌弃得赶出宫外,心下还是十分快乐的。
这可是六千户!不过小病一场便得来六千户的实封,若非父亲嫌我烦,我恨不得多生几次病才好。
你问我为何如此在意这些赏赐,乃是因现下府里不容小觑的两万余人马,当时收人收得爽快,哪知我之后算来算去,发现一年下来就只俸禄一项便能让我存的财粮耗去大半,可让我心疼得夜不能寐食不安寝,每日都在愁这档子事。
父亲这人不大识数,半分不晓得我们底下的难处。莫说是人,就算是养两万只鸡也得费不少钱粮,何况是养那些讲究的皇亲国戚和宦官子弟。还好有我那五千户的封地兜着,不然就是加上先前的礼钱也不够这么多人费的。
好在他老人家虽然不识数,但到底对我比我那苦命的大兄厚道些,如今又赐了我封地和金银珠宝手头宽裕不少,有言道拿人钱财忠人之事,我是得好好表个态了。
我乘马至府门前,远看门口乌压压一片,在他们迎来前挥手制止:“寡人无碍,你们回去忙自己的罢。”
下属朝见什么的,伯父的教训尤在,父亲猜忌更甚,我可不想重蹈他当年的覆辙。
更不能重蹈我当年的覆辙。
府僚互相交头接耳地拜别而去,我叫住了近前对我欲言又止的柳謇之,与他一本正经地强调道:“与众府僚讲明,日后宫中禁论朝堂政事,若有违背的,寡人亲自来收拾,知道了吗?”
柳謇之脸上喜色未去,与我爽快一拜:“殿下放心,臣定不让他们乱说半字。”
此人办事不似我那几个活宝阿弟,我自是十分放心的。
我负手入了府,身后当然没有我那几个亲信,上辈子他们被我那父亲流放,我后悔了很久,我这辈子做了这一人之下的太子,既不愿他们给我惹事,亦不愿再因为我这层身份连累他们,遂在半月做太子前便连哄带骗地送了些钱物打发了他们。
等当了皇帝再说嘛。
没人晓得我心里的小算盘,我照常回了寝卧关了门,随意翻开榻上的一本书,正是老子的《道经》。
那人让我莫忘了自己的本心。
我的本心,我的本心是什么?
腹中已不再作痛,眼下是真实的一切,若非那段挥之不去的记忆,我几乎以为是梦。
父还壮子已大,我真正的错误便是我的年纪本身,父亲算来如今不过三十又五,我却已二十,他要做一番事业,也委实不能有这么大的掣肘。
现在想来也是好笑,大业二年大兄过世,我本以为的胜券在握实际已变作不可能,所谓的夺嫡不过也是打捞那镜里的花水中的月而已,父亲既然拖了整整四年而不即刻立我做太子,便是那时便有所顾忌,后来终于搜罗了我的一堆错处,想来也是诚心不让我做那储君之位罢了。
不过也亏得我没当了那太子,不然以当年糟糕的情势来看,针对我的怕不止是猜忌和幽禁这么简单。
做太子的,得比做亲王小心千百倍,即便如此,也时有性命之忧。
我郁郁叹息一声,心腹之处又作痛起来,胡乱掏出随身带的丹丸,倒了四五颗吃进肚里。
这药当真顶用得很。
服过药后的身体不那么痛苦了,困意遂渐渐袭来,书是读不下去了,我枕在案上满怀心事地思索起来。
父亲的大业是如何败亡的呢?
我一生无知无觉地做着我的皇子,民间的事也从来只是听闻而已,当年外出汾阳宫的时候也的确看到路边许多白骨,并不以为然,后来听闻朝堂那些御史们的弹劾和进谏也只是略知一二,心下没怎么落下痕迹,我置身事外对那些人和事并未有太多感触,直至今日死而复生,亦只是晓得些许的难处而已。
到底没有经历过罢了。
我总是以为父亲是对的,也只能是对的,错的只会是旁人,这是我三十四年来唯一的信仰,临死前也不能动摇半分,可后来我才发现,父亲原来也会犯错,原来他也不是无懈可击的神圣。
神圣是什么?
大约是同情和怜悯,也大约也会怜悯世间的凡人,那些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布衣,他们虽然没有高远的学识,高贵的出身,美丽的相貌,但也的的确确是我的同类。
是同类,而不是神明与蝼蚁。
我猛然坐起,再翻看手旁的那本《道经》,那里头密密麻麻的字,我只看到那浓墨重彩的“善”字。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 故几于道。”
父亲,您不懂水,却妄图使用蛮力改变它,水不是人,您能用百般手段驯服人,却不能用这些手段应付自然。
自然面前,就是神明也不能对抗。
是了,那“东君”提醒我莫要忘了本性,他大约是明白我并非顽固不化的恶魔,我大抵还是有些良善的苗头……是以既然上天让我回到大业二年,我该是要做些什么的。
我的父亲大人,您虽是至高无上的君父,我的神明,可您的功业害死了那么多的人,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若,若这世间没有您,那岂不是少死很多很多的人?
大兄,你莫非也与我一般,预见到了未来的事呢?
我低头抚着腕间的木患子,目下一片清明。
阿父,儿这三十四年从未背叛过你,现下却当真要背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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