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十一】惜分飞
看着陈云冲出去的背影舍屏姗冷笑出声,心里却是百般酸楚的。她看着手心里躺着的没有扔出去的铜钱,冷笑自己的幼稚与谎言。她又怎么不想和陈云重归于好,可眼下这幅局面,他的罪恶太多了,不为世俗所容。
陈云呢,他作为猫儿敏锐力比谁都强,他又怎会不知道那铜钱一直被她握在手里。他冲出去,无非是不想见到她因为自己而伤心动容。他们以前多好啊,他又有多想要回到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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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宗交易罢了。”公子楣歪了歪头“他有所求,我有条件可以满足他的要求,对我也没坏处,何乐不为。”
“什么交易。”我将有些冲动的云荞岚拦下静声问他。
“很简单。他们二人兄弟情深,云荞琼乐意为云荞岚死。云荞岚,你的命数本该停在二十四岁的。你的弟弟为了你的命,找到我将自己的阳寿折给你。你能得以存蓄至今,全是他求来的。”公子楣以扇掩面说着。云荞岚的神情变得无比凝重。二十四岁,那场在暴雪中的战役。
“那交易呢,你跟他交换了什么。”我继续问着。
“想要得到祝福就要接受诅咒。没有什么是完全对立的,反而相辅相成。他要的是他哥哥平安回来,那本该由他哥哥承受的痛楚就该由他来承受。所以,我诅咒他在三十四岁之前不能与他哥哥见面,且三十四岁之后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四肢残废却长命百岁。”她轻笑出声,以檀香扇掩面。我明白的,这对一个人的精神是无比之大的折磨。
“没记错的话,明天就是你三十四岁生日了。诅咒你带来的收效甚微,但是我很开心呢。”
云荞岚转身看向自己的弟弟,与自己生的一般无二的容貌,一如往常。不过平时委屈的面容变得格外坚毅,他不知道是什么将他造就,他只觉得抱歉。
“啧啧啧,看看你们一个个那紧张凝重的样子,我最讨厌看这样的戏码。做为小柳儿重活一次的贺礼,诅咒,就到此为止吧。”她的扇尖轻点,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云荞琼被重重打击向后退了两步。
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让云荞琼长长的舒了口气,他不用再担心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和云荞岚一起吃饭,他可以畅快的活在阳光之下了。
“小柳儿,这是我送给你最后一样礼物了。明日起我们再见面就很困难了,你且活好自己,等我来看你。”公子楣拢了拢云荞柳的发,在她掌心贴着放下一新鲜的柳树枝。眼波流转,将山河及眼前人纳入心中。
“杨柳依依。”她说着,将云荞柳揽入怀里。她们的友谊日月可鉴,比那些白头偕老的夫妻的誓言更加坚固。毕竟公子楣长寿,她的爱意绵长。
“踏雪徇楣。”云荞柳伸出手指和公子楣拉钩,少女清秀的面庞昂扬出浅浅的笑意,让人动心无比。
相肆意看着这般柔情的公子楣心里有些释然。他似乎找到了公子楣永远比自己强的真正原因。她有一颗眷恋红尘的心,为了保护这颗心脏的跳动,她才会有毅力不断增进自己。这就是自己与她的差距,原来,缺乏感情是个致命的点啊。
他猩红的眼盯着自己的膝盖,破破烂烂的红绸布显得他格外落魄。他一点也不后悔至今日的所作所为,他已经满足了他的目标。
这里是理朝,他曾经的家。突然一天人类开山扩土,将生活在这里的族人统统驱逐,歼灭,包括他的家人。灵修高的族人化为人类模样融入人类生活,忘记了自己的故土。灵修低一点的族人或远迁,或誓死与故土共存亡,后者多数都死了。
他仍旧记得那天,他的父亲,母亲,姐姐,弟弟的尸体是怎样在他眼前的。族人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他的家人相互挤压着,鲜血从鼻尖上渗出。他们的身上都有一条长长的伤疤,他们到死都还睁着眼睛。
他不肯离去,他窝在家人身边,仿佛他们还活着。
三天后四处云游的公子楣途径此处,看见发出强烈恶臭的麝香猫的尸群以及奄奄一息的相肆意心生怜悯,向其施以援手。
“得有力量,才能复仇。”这是公子楣对相肆意说的第一句话。
百年后学有所成的相肆意想要脱离公子楣的管控到理朝复仇,却被公子楣否决。
“如果连我都打不过,就不要妄想到外面闯荡了。”公子楣在树上醉的昏沉,只一个响指就让相肆意感受到了烈火焚身之痛。
接下来的两百年间,相肆意几乎日日向公子楣挑战,毫无意外的日日输得很惨。直至他发现了公子楣的软肋,得到机会,从她手里逃脱,潜入理朝。一切的时机都是刚刚好的,他遇见了濒死的千相容。
他的目的达成了,他成功了。虽然没能将整个理朝的人弄死给家人陪葬,但他做到了颠覆理朝,让他们百年心血付之东流。
他现在死也无憾了。
“师父,我知道错了,带我回青丘吧。”相肆意用灵修传音给公子楣,公子楣回头看他,挥手解决了在他身上的定身术法。
“和你的同族告个别吧,毕竟以后不太会再见面了。”公子楣抖了抖耳朵,冷眼睨了陈云一眼,冷哼了一声。
这冷哼,似乎在无声的嘲讽陈云和相肆意行为的愚蠢,但他们无力反抗,他们只能忍受。
陈云身上的箭矢被我收回,虽然不会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但那个伤口的疤痕永远也不可能去掉,他会伴随他的一生。每每当他看向疤痕的时候,他就会想起曾经做的错事,得以忏悔。
“陈云,很抱歉……”相肆意从地上站起,长时间跪着让他有些腿麻,
所以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走到陈云身边,轻轻垂下了头。他们二人相识已久,比起合作关系更像是知己。他们同为麝香猫,是血脉的呼唤将他们二人牵连。
“已经回不去了,正如舍屏姗所说,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我们的家乡被拆毁是没有办法抗拒的。我们做到如今这地步,就是那些死去的族人想要的吗。放下吧…”他拍了拍陈云没有受伤的那个肩膀,贴着耳朵同他说着。
“陈云,你太让我失望了。”莫荼的宝葫芦从天而降,一白衣带着围帽的女子怀抱着晕过去的贺灵均从葫芦上一跃而下。她先是将贺灵均交给了千相容,而后大步向我走来
“舍前辈。”我恭恭敬敬的向她行了见面礼,她只是点了点头后开口“谢谢你,你做的很好。”
“举手之劳。”我应着,将她要的插入陈云肩膀的箭矢用帕巾裹着交给她。她将帕巾收好,径直向着陈云去了。
陈云已经看呆了,他的爱人,他曾经亲手埋葬的爱人如今就那么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心跳快到让他无法平静,他想要掀开她的围帽确认她的真假,又怕自己的生疏将她惊吓。他只能呆愣在原地,等着她靠近。
“屏姗?真的是你?”天公作美,带着水汽的微风将舍屏姗的围帽吹起。面容姣好的女子眉眼如墨,温婉二字就差写在脸上了。她同小柳儿长的很像,尤其是眉眼和嘴,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似乎明白陈云眷恋小柳儿的苦心,他想找回自己曾经的爱人,不惜将这份爱意给一个陌生人。为了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他以自己为诱饵下了好大一盘棋。
先是魅惑云荞岚,让他将自己带回府。再是寻常时化作猫儿陪伴在云荞柳身侧,观察她的饮食起居。后来嫉妒心作祟,将慢性毒药下给了云荞柳的母亲,让云荞柳孤立无援。等到她十六岁的时候出了意外,她喜欢上了别的男子,他不能接受自己的作品被玷污。
他在那个夜晚杀了她,尸体完完整整的,魂魄被他拆开来放进画卷中。那是他为她量身定制的画卷,确保她能开心快乐。陈云一点也不忌惮和云荞柳关系好的公子楣,因为他能如此做,也是经过公子楣应允的。
她不想看小柳儿受苦。
“当然是我,难道还能是别人。陈云,你做的这些事,真的是让我失望透顶了。”舍屏姗躲开他伸过来的手,眼神里闪烁的光芒应当是欣喜吧。
我结识舍屏姗纯属偶然,是因为问剑大会,她代表的小平山因为名气不好所以几乎被所有人嘲笑。当时被默林赶出来试炼的我拿到了鬼卿姥姥的邀请函,让我去参加。
单人是无法参加的,我看她所带领的小平山只有三人,便主动向她提议自己带着郝婵临时加入了她们的小队伍。且在那年问剑中夺魁,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当时她已经是个高阶剑士了。不知为何,每每当我看向她的时候,她的表情总是平静的,但我能够从中感受到一股忧伤。我不知道她在想念谁,但总归不是什么都没想的。她总是浅笑着的,似乎没什么能让她动容。她墨色的发与青黛色的眉间关着连绵不绝群山,她是舍屏姗,她想要改变妖与人之间的隔阂。
前段时间她至信给我,希望我能去救救理朝。她夜观天象发现理朝有此大劫,而能够化解大劫的只有我们,她相信我的品行。
“屏姗…你别这样。你看她,她跟你长得太像了。屏姗,我不能没有你。”他遥遥指了指藏在云荞岚身后的云荞柳,眼眶刷一下就红了。
我大概明白那种感觉,不就是甄嬛传的大胖橘一心想要收集纯元手办的心情吗。我依靠着南宫宴的胸口,抱着胳膊看这幅有情人再相见的狗血戏码。
“这不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你做的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陈云,你罪无可恕。”舍屏姗向后退着,寒光闪闪的剑漏出锋芒,就那样指在了陈云的脖颈上。
“真是好戏。”君墨染递给了我一只又大又红的苹果,说是林客从南海带过来的。他带着宫商角徵羽,还有钟子歇以及云荞兄弟和云荞柳去给灾民们安排临时住所了。
“走吧,别打扰人家叙旧。”在公子楣的术法下相肆意化作原型被她提在手里。她走到我旁边,在我耳边贴着说了一句晚上在小山丘上约酒,我应下了,她便转身消失了。
“是,挺有意思的。”我咬了一口苹果,见陈云抓着舍屏姗的剑捅向自己便深觉索然无味。我回头看了一眼南宫宴,他好像对此情此景并无甚感觉。
玩闹心作祟,我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凑到我嘴边来听我说悄悄话。他会意的低下头来,我便飞速的在他耳边落下轻吻,然后极轻的吹了口气。
君墨染选择性忽视,准备去给自己找点乐子。她便盯上了看起来十分弱小无助的千相容。千相容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垫在贺灵均的身下,抱着凝妤朝着远处的小山去了。
“嘿,小伙子,痴情是好,但别剑走偏锋。”君墨染提示到。其实她还挺害怕他会因为凝妤的死成为第二个陈云的,但好在她在他身上看见了龙气,且十分浓烈。
“谢谢您,我不会的。”他没回头,身影显得有些落寞。他怀里的凝妤那么轻,这让他觉得还没有自己的床垫沉。瘦弱的身子因为死亡而变得唰白,脸上没有血色,身体是冷的。
他比谁都清楚凝妤死了,即便是以后还能见到,但此时此刻的悲恸让他已经要忍不住流泪了。他答应过凝妤,等他们再相见之时,要看到比现在还要繁荣的理朝,他一点都不想食言。
他才发现,自己对于理朝的恨意只是源于父亲,源于那个备受冷漠的幼年。比起理朝的百姓对自己的善举来说,那些似乎根本不值一提。他在一夜之间长大,并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深的忏悔。他太害怕失去了,就想要狠狠握紧。可惜他所珍惜的事物就如同沙粒一般,握得越紧,逝去的越快。
凝妤走了,他摊开手掌,果然什么也没剩下。
“谈完了?”我看着向我走来的舍屏姗问了一句。
“嗯。”她点了点头,尽管尽力掩藏,但悲伤仍旧荡漾出来。我共情能力很强,我太容易被感染了。
“你选择原谅他还是怎么样。如果他不能取得小柳儿和你的原谅,我还是会杀了他的。”我提醒道。
舍屏姗侧眸“似乎我没有资格原谅他,毕竟是我假死在先,他受情所困才会有如今这幅局面。如果你能再见到那个小柳儿,便替我跟她说一句抱歉吧。”
她轻叹一声,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钱。
“还记得我们的暗号吗。”她转身朝向陈云。
“当然。”陈云点点头,他心中有万般不舍,他不想再一次回到她面前的爱人又一次离他而去。
“那么现在”她凝眉,将铜钱夹在两指之间“将它找回来,我就原谅你的罪恶。我们既往不咎,重归于好。”她说着,奋力将铜钱扔了出去。陈云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枚铜钱,当她松手的那一刻,他就冲了出去。
现在满地废墟,铜钱那么小的物件儿很难找到。
看着陈云冲出去的背影舍屏姗冷笑出声,心里却是百般酸楚的。她看着手心里躺着的没有扔出去的铜钱,冷笑自己的幼稚与谎言。她又怎么不想和陈云重归于好,可眼下这幅局面,他的罪恶太多了,不为世俗所容。
陈云呢,他作为猫儿敏锐力比谁都强,他又怎会不知道那铜钱一直被她握在手里。他冲出去,无非是不想见到她因为自己而伤心动容。他们以前多好啊,他又有多想要回到过去呢。
“天下之大,有缘再见。”舍屏姗将围帽拉下,漏出了那清冷美好的面容。紧接着,她在耳后捣鼓了一会儿,紧贴在脸上的面皮被她撕扯下来。面皮下的真面目让我一时半会说不出来话。
从左额角至右下颌角有一道骇人的疤痕,破坏了她面容的美感。褐色的,深深的镶嵌在其上,可以想象到当时有多么痛苦。
“你……”我支吾出声,满嘴的安慰话似乎说不出来。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诈死。”她笑着,再将面皮戴了回去。“那个时候我被我舅舅的人追杀,陈云为了保护我就快要死了。他们只想要我的命,与陈云无关。我哪里能见得他死去,便在一个夜里悄悄去找了舅舅。”
“母亲家里是世代的阴阳师,他们不能接受我和陈云一起。但母亲祖上下过誓,无论如何舍家人不能杀害麝香猫一族。舅舅是个死性子,他认为妖物就不能苟活。又怎么能容忍他的外甥女和妖物在一起呢。”舍屏姗开启了隔音,陈云听不见我们的谈话。
“舅舅亦不能容忍自己的家里人出现嫁给妖物的背叛者,所以劝我不动,又不能杀了陈云。为了保证自家清誉,他打算清理门户。我们的请假门户不是放逐,而是由家主亲手杀死。”她说着,眼波流转,似乎回想着往事。
“那一夜陈云根本没睡,他悄悄跟着我。我和舅舅说好了的,用自己和他的分开来保得他的安全。麝香猫长情,若是我没死,他才不会轻易放手。被蒙在鼓里的他眼看就要被舅舅请来的旁姓阴阳师杀死了,我便挡在他身前,替他承受了那一剑。你也看见了,脸上的疤痕,就是那么来的。”她笑着,似乎很阔达。平静的说着她和陈云的过往。她又何尝不想和陈云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无奈生活所迫。
“我提前吃下了舅舅给的药,周天,心跳,呼吸全都没有,身体僵硬变冷,就和真的死了一样。陈云心灰意冷,带着我的尸体走了。买了一副顶好的棺材将我埋在了我们初见的那个地方。每年祭日都会来看我。我登时就在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蠢笨的猫妖。”我将帕巾递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她伏在我的肩膀上哭泣,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象征性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世间悲哀莫过于此。有情人相见却被世俗所阻,爱而不得,这终究令人叹惋。我明白了舍屏姗这么多年的努力是为了什么,她想要人与妖的关系缓和,等到那一天,她就能光明正大的和陈云站在一起。
现在,还不是时候。
“舍屏姗小姐。”我扶稳她的肩膀对她抱拳行礼。
“我仅代表阴阳司向您许诺,您在一天,阴阳司隶属的所有阴阳师不会对您的爱人陈云下手,请您知悉。”
“谢谢…”她无声的点了点头,在陈云回头的那一刻乘着自己的剑扶摇直上。她不想让自己落泪的样子让陈云看见,一点儿都不想。
在这个世界里,虽然没有最美好的相遇,却总有人为了相遇或者重逢,所做的最美好的努力。要做一滴增海的雨,做一粒添山的尘。但还是想凭天边的白云向你遥遥致心。
“真是可叹。”我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叹道。
“高高挂起,无能为力。”我摇了摇头。烈日当空,所有不美好的事情似乎在阳光之下都无所遁形。如若世间有情人都终将别离,那么还有谁敢在夜里对月许诺我爱你。
“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南宫宴察觉到我的情绪,握紧了我的手宽慰道。
“嗯,但还是好难受。”我低声说着。
“去吃点东西吧。”他揉了揉我的头顶,将我扛在肩膀上带走。陈云默默跟了上来,他要去给云荞柳道歉。
他不奢求云荞柳的原谅,只是想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如果可以,他愿意献出自己的尽数灵修换得理朝重建的资本。他愿意将自己融入地脉,让理朝百姓得以年年丰收。人始终无法还清欠下的。
皇宫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千相容,他在陪伴着凝妤的尸体。借着日光,将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对着小小的墓碑倾诉。他的指尖溢出鲜血,手指挖土导致的。修剪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手指现在里面藏满污泥。
“如果真的有神。请您保佑理朝,保佑我。”他双手合十席地而坐,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来自远方的风。没有人回答他,但他已经足够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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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卷中的南竹枝扶着透明玻璃哭出了声。这么多年,她只能在每年儿子生辰的时候才能出去看他一眼。他如今翻涌出来的恨意,全然是因为自己对他爱意的缺失。
千相漓面对妻子跪地哭泣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南竹枝。因为私欲将她关在画里,是他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决定。但因此夫妻反目成仇,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死前还能见到自己的妻子,已经令他十分满足了。
“容儿没事,竹枝…”他伸手过去想要将她扶起,却被她一把挡开。“千相漓!你别碰我。”
“竹枝…”千相漓双手伸开放在头的两侧成投降动作 向后撤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人伤心落泪。作为千相容的父亲,他有何尝不愧疚。
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旁系亲人的毒手,他只能假装对他熟视无睹。每每看到他摔倒的时候,心里又何尝不心痛呢。那是他和南竹枝的孩子,是他的血脉,是他的家人。
青丘人将他驱逐,只因为他是个私生子。他的孩子有明亮的身份,这让他心生羡慕。纵使他的孩子因为这表象恨上了他,他也无可奈何。他是一个父亲,是一国之君,他要为他的未来做准备与铺垫。
他面对这份恨意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有将针对着自己孩子的明枪暗炮统统铲除。可他并不是一个全能的人,他并不知道他的孩子早在遭遇那般痛苦。
“对不起,把你们俩忘了。这么多年你努力的根基被毁,因此我而感到抱歉。千相容会在皇宫唯一幸存的那棵榕树下等你,我期盼你们的重逢。”我将画卷取出,将他们二人释放出来。
南竹枝只是忙不迭的点头,朝我们借了马,就朝皇宫的方向去了。
原本南竹枝才是理朝的王,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年轻时的南竹枝还没继位,作为皇的第二个女儿没有大姐姐那般稳重的心,亦没有妹妹那般讨人喜爱。所以她在朝中并不是很显眼,这让她有了可以自己选择将来的权利。
一年秋猎,她独自一人闯进陌生领域。被狗熊一掌拍下瀑布,撞进水里,顺流而下。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就在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时候她被人捞了起来,那人正是刚刚被驱逐出青丘的千相漓。
她对千相漓没什么好感,和他在一处村庄落脚的时候她想打听理朝的事儿,被他三番两次阻拦。后来才发现,那些来搜救她的家兵都已经死了,就埋在不远处的小森林里。若不是她另寻出路走进其中,怕是这辈子都发现不了这件事。
她知道千相漓对她图谋不轨,便暗自决心一定要从他身边逃走。在月圆之夜撞见了他的真面目,千相漓不仅没吃她,还问她自己帅不帅。
她觉得又惊悚又恐怖。
那是千相漓这辈子第一次心动。他从来没觉得什么人能够和文竹和劲柏相媲美。于是乎傻傻的开启自以为很成功的追求,让南竹枝适应无从。他不知道自己的追求让南竹枝很苦恼,如果他知道,他一定躲得远远的,远远的看着。
他最终顺从了南竹枝的意,送她回了理朝国都。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毕竟从事发开始已经过了一年多了,没有人能料到她还活着。
母皇病重,大姐和妹妹打的不可开交。她在一夜之间临危受命入主东宫,可是她真的随了性子,半点国事都不想涉及。千相漓看她苦恼,便提议自己与她假成亲,等她继位之后替她管理朝政。
南竹枝同意了。她掉进了千相漓为她准备的陷阱。在他们成亲的那一天,分明是假戏,却被千相漓硬压着成了真的。她早该知道的,千相漓是妖,狐狸的话怎么能信呢。但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呢。
她时常坐在窗边听雨声,抚摸着俞渐大起来的肚子漏出恬淡的笑容。孩子是无辜的,她如此想着。不知不觉时她已经习惯了千相漓对她的温柔以待,自己对其抗拒的心似乎也没有当初那般强烈。难道都是因为孩子吗,一定是的。
每每这样想,她的好心情都会被一扫而空。
千相漓每次处理公事到半夜,困得不行了还是想要来看她一眼。看着她恬静睡容便觉得心安,舒服的很。他不敢进屋,怕惊扰了她的梦。也只敢在窗边借着月色看她,看一看自己捧在心上的爱人。
这世间总是折磨人的。南竹枝难产,累到虚脱了,后来又遭遇大出血,要看这就活不成了。千相漓摇头和稳婆说一定要南竹枝活下来,南竹枝却固执的想要孩子,他们二人僵持不下。
孩子生出来了,被稳婆抱走。南竹枝气若游丝,瞳孔都开始涣散了。千相漓心疼极了,他绝对不允许悲剧发生。他将自己的内丹渡给身为凡人的南竹枝,以灵修修补她的身体,才让南竹枝得以存活。
南竹枝若是相貌不变的话容易引起争端,他便将南竹枝难产而亡的消息散播出去,将尚未清醒的南竹枝放进了他为她准备的画卷里。他从来没想过用画卷将南竹枝关一辈子,但至少在他活着的这些年里,他希望南竹枝在画里安安全全的过上几十年。彼时内丹与她完全融合,画卷,也就是她一个可以随时随地回去的家。
一切争端都是误会一场,他们分明彼此相爱。
趁着夜色,南竹枝带着千相漓找到了略显颓废的千相容。千相容面对着自己的父亲和几乎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母亲一时之间有些失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泪水已经浸透衣衫了。
“容儿…苦了你了…这么多年没能陪在你身边,是母亲的失职。”南竹枝靠近千相容,白皙的手往上探去擦拭他的泪水。千相容看着面容如此年轻的母亲,又看了看鬓间生出白发的父亲,心里有些了然,又有些难以开口。
他是该叫额娘,还是娘亲,亦或者是母亲。
“娘…容儿错了。”他被南竹枝一把抱住,本来不准备再哭下去的,一下子就憋不住了,像是关不严的水龙头一般流淌着。他真的很脆弱,他小小年纪,面临的太多了。
“不,孩子,不怪你。”她抚摸着千相容的额头,在其上落下亲吻。眼波流转,数十年的血脉亲情在此刻毫无保留的释放。他还有家,他还有父亲和母亲。
误会终将解开,没有什么谜团是在亲情之下无法解决的。他们三人在月光之下相拥。月色如织好的,闪着光的透明色薄纱,轻轻扬扬的笼罩在他们身上。
风将薄纱吹起,他们的心彼此贴近。
天下没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只不过他们表达爱的方法不同,孩子无从适应,疯狂挣扎。
已经没事了,如同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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