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五】醉落魄
酩酊大醉之时,他朝着空气抓了抓,嘴边喃喃的柔声唤着
“柳…柳色青青,小柳儿…像人间六月天的雨,朦胧美好。她散发的光芒,是我这辈子都会向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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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祷:即使用法术以幻象迷惑人,中术者如梦魇之境。
梦师一脉精通此道,我向来是放心的。
我盯着一副铺天盖地的素白画卷犯了愁,我明知道云荞柳的残魂就在里面,可是这一进去,是什么情况我还不太清楚。万一是一个汪洋大海将我吞了怎么办。
可是细想,云荞柳一介刚刚及笄的女子,又有什么大风浪。左右不过从头来过,似乎也没有那么多事了。就如同隔夜茶一般,你早晨七点泡的茶,下午五点还要喝,中间隔了整整十一个小时。你夜间泡的茶,也不过八个小时而已,怎就不能喝了。
“承影,我走了。”我只是知会了一声,便伸手入画。
随着黑暗变成清明,我睁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周围没有山,到处都是青松。天阴蒙蒙的,颇有种大雪将至的感觉。还在飘小雪,积雪已经没过了我的脚踝。
嗖的一声冷箭直奔我而来,是从森林里射出来的。我所在的位置旁边有一条大概七八米宽的河流,没结冰,还在潺潺的流水。里面有两只诡异的红鱼,那清澈的河水就像是琉璃罐子,将红鱼圈养在里面。
我躲过了冷箭,伸手抓住箭尾,转身一个借力扔了回去。只闻得啪的一声,插在了一棵树的树干上。彼时,一宽衣扩袖女扮男装的人走了出来,她的手里拿着弓箭,目光就那样盯着我。
我微微鞠了个躬,使了个术法瞬移至她身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抢过她的弓。见她面红耳赤的过来抢,我就往高处抬了抬“别紧张,你只需要告诉我,云荞柳在哪儿,我就还给你,还给你一更好的如何。”
“出家人不打诳语。”她垂下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说了这么一句。我当时心里就在想,你是出家人,我又不是,我为什么不能骗你。
“那边,河的尽头,她在狐仙那里。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个狐仙吃人的——!”她张牙舞爪的吓唬我,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明明就看不到尽头。
“我知道了。”我笑着,将弓箭还给她。想了又想,又给了她一只弩“这个比较适合你,自己研究研究吧。”
等她准备追我的时候,我早就已经走出一里路了。
雪越下越大了,大到即使是在幻境里我也不得不听下来躲一躲的程度。这幅画卷的时间是目前最长的,有足足两天。
云荞柳捧着一窑变的茶杯,橙黄色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窗外的冷风吹不进来,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她望着门外越来越大的雪,轻叹了口气
“阿爹真的会来找我吗。”
她对面的女子抬了抬首,纤白的发顶上有两只狐耳,耳尖有些粉嫩,轻轻的抖了抖。就如同四月春樱一般颜色的发,发尾有些发粉,好看极了。
曙色的眸生的勾人,仿佛那样轻轻的笑笑就能摄人心魄。白皙的皮肤上没有瑕疵,在右眼角下面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她的母亲告诉她,等她找到她的爱人,她的泪痣就会如同烈火灼烧般疼痛,随后消失。
高挺的鼻梁,红枫树一般颜色的薄唇,也同样,生了一副人的耳朵。上面佩戴的嫩绿色珠串耳环,与她曙色的瞳交相辉映,媚极了。
她是公子楣,青丘公羊家的独女。
“当然会了,不妨说,现在已经来了。”她没抬手,只是扬了扬下巴,让云荞柳看窗外的方向。彼时我刚刚顺流而上,雪落了满肩。好不容易看清楚这河流尽头的茅草屋,就差点被掐着脖子扔到树上去。
风实在太大了,想要看清楚路况还是有些难的。
我躲过了公子楣的狐爪,心有余悸的四下打量着。公子楣从风雪之中走出,吐了一口寒气。
“青丘公羊家大小姐,怎么不小心也被画在特别之人的画里了。”我收剑,颔首低眉示意。我见过她的,即使只有一次。那是在她两千八百岁生日的时候,赵熙阳老先生带着年仅十四岁的我参加了生日宴。
惊鸿一瞥,那个时候,她真的很美。
我才刚刚炼气,她面对如此弱小的我没有半点不敬。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还要归功于她的尊重。
云荞柳望着步履稳健,风尘仆仆的我,从房子里小步跑出来。刚要冲到我身前,就被公子楣的扇柄拦了下来。她褪下狐茸披肩盖在了云荞柳的脑袋上。
“役灵师?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公子楣探身过来,扇子挑起了我的下巴仔细看着我的脸。吐气如兰,那双粉瞳当真媚极了。胸前波涛汹涌被裹得严严实实,但依旧难掩身段。
“在你生日宴上,那年我十四,端了一盒永安画卷。”我回想着当年,如今我一百四十七岁了,已经过去了一百三十余年,我不能确保她是否还能记得清楚。
“记得,还差点被疏榴领回家当童养媳,你那监护人大发雷霆闹了一场,我怎么会记不清楚。不过,那是我过得最有意思的一个生日,想来也要归功于你。”公子楣浅笑一声,云荞柳上前来了。
“你是阿爹派来接我回家的?”云荞柳问我
“是。”我应着。
“公子楣,我给你们时间相处最后一段时间。我要提醒你,青丘那边快找你找疯了。躲在画卷里并非长久之事。我虽不知道你和云荞柳的过往,但现在我们牵涉其中,我要为其负责。你当真想为她好,就冲破画卷出去,解决了你的麻烦事回来守着。你不会当真以为小柳儿受害,和你没有关系吧。”
我的话让公子楣顿住,云荞柳眨了眨眼睛,扯住了公子楣的衣角。“楣,她在说什么啊, 我怎么了?”
还没等她抓住我质问我的时候,我已经闪人了。左右画镜持续两天,外面的时间也不知道是多久,兴许等我出去君墨染就来了。找完这个,还差两个…然后要去给千相容解决他母亲的事。
等做完这单,要去南海歇歇。
“楣,她说家里找你快找疯了,你不想回家吗。”云荞柳伏在桌案上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说着。
“家?我可没有什么家。找我的是我那几个没用的表哥,我真正的家里人全都得道升天了。我记得跟你说过,我是青丘的狐狸,族上最出名的可是苏妲己。”公子楣咳了两声,玉手一挥窗户就禁闭上了。
身侧的火炉劈啪作响,弱弱燃烧的火焰看的云荞柳心里暖融融的。
“他们为什么想要你回去,你不回去不是更好吗。”云荞柳歪了歪脑袋不解的问。她作为云荞岚的女儿,自小是看兵书长大的。大计谋她不懂,这些小计谋她还看不懂吗。
“当然是因为无能了。树大招风,他们没本事迟早会被发现。倒不如找我回去,他们还能坐吃等死。我就是要藏着,我要他们都找不到我。怎么,我在这儿陪你,你不开心了?”公子楣撑着脑袋和云荞柳对视一眼浅笑一声。
“当然不是。”云荞柳别扭的扭过头,发尾点缀的铃兰花有些开败了。公子楣探手过去,淡粉色的光束从她指尖流窜而出,那铃兰花重获生机,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缕清香,会在公子楣长久的岁月里留存很久。
我找了个雪窝坐着,路上被雪地里藏着的石头绊了一跤,脚崴了,已经高高的肿了起来。好在这里是画境,在里面的是我的魂体,等我出去了,伤痛也就不复存在了。
没有风雪的夜里也没有星辰,我吐了口寒气,盘算着我到底还要这样工作多久。总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思考一些深远的问题,关于这样的原因,我也不知道。
我到底想干什么。
就这样想着,在寒风中睡去。
直到公子楣用折扇拍了拍我的脑袋,我蒙蒙转醒,一把抓住了她的靴子。她没防备,我便将她绊倒在地掐住了她的喉咙。
“役灵师,这样没有防备的睡着,可不太行啊。”她轻笑着吐槽,缓缓的推开我的手坐了起来。
“这里是画境,安全得很。我自知这里没人伤的了我,我是从外面来的,外界不容于内。”我抽回手继续坐着,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有何贵干。”
“有几个问题问你。”
“问就是了。”
“好。你用什么带小柳儿出去,出去后魂魄存在哪儿,肉身问题怎么解决,你有多少把握融合成功。”她问我,深情蓦然严肃起来。
我顿了顿答到:“生花笔,取之精魄暂存聚灵瓶,聚灵瓶在我的空间里安全得很。肉身由人形师订座偶身,太清仙人一门弟子进行融合,九成把握融合成功。”
“好,不错。那我就再送一样东西给你,等你出去之后,替我转交给小柳儿。你告诉她,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她正说着,从她的腰间抽出一把镶了三颗红纹石,晶莹剔透的好看的很。
她用布条将刀刃包裹好之后递给我,也没有让我试试的意思。看她的表情,应该很好奇我所说的空间是什么样子。我当着她的面将匕首拍在两手中间,再摊开之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役灵师,我希望你能保护她。”她甩了甩尾巴,身形的轮廓在缓慢消失。她是自己离开的,而并非受到画卷影响准备从头来过。
“任务期间,我会的。”我点了点头。想着想雇我当保镖,至少也得三千人民币一天吧。
“你叫顾沉舟?”
“是”
“我记住你了,等你到青丘,我定好好招待你。”
“你先保全自身。”
云荞柳在木屋等我,门口堆了个两个大大的雪人。雪人用树枝当了耳朵和手,青豆当了眼睛鼻子和嘴。歪歪扭扭的两个贴在一起,别提多温馨了。
“楣呢?”她抓着我的衣袖问我。
“她回家了。”我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将生花笔点在她的眉心。暴雪突临,在茫茫的风雪中,一切化为虚无。那屋木屋却被留了下来,那是公子楣的产物。
这是公子楣,为了保护云荞柳而制作的画卷。
陈云,是云荞柳父亲在外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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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身体有些发汗。承影靠着门闭目养神,我极轻的动静还是让他醒了过来。彼时有人敲门,就像是踩着点一样来的。
我推门而出,见到的是云荞岚,他身后远远的跟着陈云和千相容。这个院子里的人全都不怀好意,虽然不知为什么,到我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贵客,小柳儿…”云荞岚似乎想说些什么,被我伸手打断“她的事你不用管了,我会解决好的。至多两个月,还你女儿。”我正准备逃避事端合上门,就被云荞岚拦住。
“我能见她一面吗。”在他还没说完的时候,我就斩钉截铁的说了句“不能”
“贵客这是什么意思,小柳儿是岚的女儿,有什么见不得的。”陈云抱着手冷哼道,我一个冷眼瞪了过去,云荞岚作势打断了陈云的脾气,低声训斥了两句。
“作为父亲见女儿理所应当,但院子里有外人,当然不能见了。你说是吧,将军。”我冷着脸倚着门,目的十分明确。
千相容是个精明的人,他能够看出来我的心情不好,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陈云偏偏不以为然,看得我很是难受。他当真以为自己藏的很好没人发现吗,我只是在等,在等一个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罢了。
“云,别闹…”我能看出来云荞岚的难堪,他不想因为陈云而惹怒我。他知道,只有我能救她女儿的命。这是我迄今为止最好奇的一件事,为什么云荞岚不赶陈云走,甚至关系似乎还不错。
“岚…?”陈云不可置信的眼神让我更加疑惑,二话不说我直接拍上了门。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是他自己不要的。那么,就别怪我让你难受一阵了。
我早在院子里的四个角安排了阵眼,以槐树为阵心,平时一些小妖精靠近不得。像是陈云这种妖怪,平时是感觉不到的。可一旦风雷起,他就会遭受连绵不断的微弱电击,丧失使用术法的能力。等阵法运行五天以上,他就会彻底沦为一个废人。
梦师叩了叩门,跟我说他织梦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要骑鹤南下前往朦胧关闭关,接下来的事请他帮不了我多少了。
我轻舒了口气,带着承影出门去了。刚才公子楣透露给我一个信息,出城门大路二里路右转进羊肠小道,一路往里走,会有太子的秘密。
正好路过中庭,我嚼着红薯干偷听云荞岚和陈云的对话。分明他们什么也没说,我就想是真的能等到什么一样愣了很久。
“云荞将军,我要出城,带我一程。”我踏出门去拍了拍云荞岚的肩,冷眼睨了一眼陈云。待云荞岚点头出门,我便抢在陈云前面开口
“尾巴藏好,别耍花招。我可不吃媚术那一套,说不准,我的媚术比你要强。等哪天我不开心了,可以随时随地让你一无所有。”
我踏出门去,冷风合上了院里小小的柴门。陈云的表情并不好看,风掀动这他的长袍,解不开他的愁绪。
昨夜我接到了默林给我的密令。一位僧人以此生寿数来换取理朝太子千相容的死亡。信原很短“此间佛为众生,众生为佛。天下生我,我为众生而活。今灾星东临,祸起理朝,恐百姓受难,现以吾身祭天下,或求鲜血者代为行之。”
※鲜血者:指手中沾染鲜血的人
登时我就在想,杀人,不是僧人之大禁忌吗。后而想到在历史上为保国人而犯禁的得道高僧寂然方仗。如今已经位列佛班。此间佛渡众生,慈悲为怀,终究以他自身保住万人,当可歌可泣。
实在是,今天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
“不必心急,理朝还有很多你想不到的有趣之事。希望你能玩的开心。”默林轻叹了口气,水镜中的他在冰封的峡谷之中背风而立,呼啸的风都快盖过他说话的声音了。那双幽深的,蔚蓝的瞳,充满着无限的温柔。
葳尔思克离开之后,他似乎一直用忙碌来填补内心的空缺。现在的他已经足够强了,挽救来的生命数不胜数,但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没有办法挽留葳尔思克,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时光机器回到过去,好好的看她一眼,鲜活的,他的爱人。
他的旅途没有终点,他不会去寻找转世的葳尔思克。因为没有谁比他清楚,那不是她,他深谙此理。
“知道啦~你记得穿厚点,那个地方的野原雪冻人的很。还有那些图谋不轨的狼,总会在你稍有放松的时候缠上你,恼人极了。”我扶了扶额,细想而来,我是目前陪伴默林最长久的女人。虽然我们之间只有兄妹,战友,师生情,但已经足够了。
我们互相了解底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身边的人都会逐渐离去,我们会相伴很久很久。
“好。你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默林挥手准备断开联络,被我伸手打断“下个月就是你生气了吧,等我回城塔给你过生日,好好期待一下我的生日礼物哦。”
我那个时候没有注意到默林略有不对的神情。似乎是怔了怔。颇有些无奈的浅笑。他把什么都藏得太深,真正能深知他心的,只有寥寥数人。
“嗯。”随着风语切断,他在寒风之中吐了口寒气,气定神闲的笑对一路尾随而来的黑塔魔法师。
“一起来吧,我赶时间。”他的双手合十,银灰镀金的法杖在光芒之中落在他的掌心,风灌了满袍,他神情坚毅。
他是帝国首席魔法师默林,圣羽微光骑士佣兵团现任掌权人。一个刚刚想要结束生命,却被几句话而感动的普通人,有人在等他回家,还有人不因为他的强大而放心他,反而过来担心他的安危。他还有,放不下的人。
黑塔的魔法师面面相觑,纷纷拿出法器准备战斗。等他们回过头来的时候,默林已经消失了。随着冰块裂开,他们惊慌失措的抬起头。
蓝发素衣的默林在空中凝视着他们,那是他们见到的,最后的光景。
他不知道为什么卢卡斯会认为葳尔思克是他杀死的。他想要保护卢卡斯,因为那是葳尔思克唯一的亲信了。卢卡斯想要杀死默林,并且乐此不疲。
卢卡斯无疑是个天才,现已经,是高阶魔法师了。
真不让人省心,默林如是想着,飞到冰川顶上眺望远方的朦胧雪山。他要去那里采药材,一个能够帮助我恢复灵修的丹药的至关重要的东西。
阿格斯的卫兵团驻扎在北帝国最南边,离这里相差不远,等收集到了就可以去找阿格斯颁布下一个任务的目标地点了。默林翻来卷轴,赤黄色的字迹张扬秀美。那是他距离完成赵熙阳老先生的遗愿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现在的圣光非同凡响,涉猎面积广泛,在寻常界面无敌手。前两天他收到的信件却让他警醒起来,短短几行,看的他有些担心。
“打破生物平衡,破坏位面发展。自以为钻了法则的空子,就能够长久生存吗。你们收养那颗星星,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那颗星星,指的是我。这除了我,谁都知道。哪怕是经常闲聊的凯尔,也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件事情。
“云荞将军有事不妨直说,现在没有外人。你是雇主,你有权利让我做事。”正说着,我睁开了眼睛,手中画卷摊开来。上面是一少女戏猫图,柳色青青还未絮。
“这是你女儿魂体所寄生的画卷,我可以让你进去见她一面。不得干涉,不能言语,只能远远的看着。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因为你的任何举动都会影响到魂体的抽取。”我张了张眼,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手中紧握的,玄色剑鞘上盘着的黑龙的眼睛是这个时代少见的红宝石。掉了一颗,让我觉得有些寒碜。宽厚的手掌有着因为练武而落成的茧,气吐沉稳。像他这般的将军,当不会是抛妻弃子的那种人。为何会取了陈云过门,滋生事端。
“不了。”许久,他定定的摇摇头。
“为何。”这也是我猜想中的结果,我果断的收起那画卷,当着他的面塞进空间里。他只是怔了怔,又摇了摇头
“因为没有必要了,你也说了,很快的。我这个样子,不适合去看小柳儿。”
“云荞岚,你是她父亲。”我定定的说。
“我知道。”
“你…”
“我说了,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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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城门口跳下马车,拍了拍衣摆上的褶皱。承影被我留在将军府老家了,在出门前,我在门口设了禁制,别提多安全了。可怜承影要一个人看着那堆画卷,没人同他说话,应该很无聊吧。
我顺着大路一直走,直到看见森林里的羊肠小道上山。在他说的道路尽头,只有一口没有封顶的枯井。
我点了个烛火扔了下去,不是自然熄灭的,代表有风灌入。我观察了一下四周,没犹豫的跳了下去。拉着藤蔓在井壁的凹陷处藏了起来,等待着一句跟我到这儿的,心怀不轨的人。
那人在井口犹豫半天,终究还是跳了下来。就在我准备掏刀杀人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垂下来的衣角。怎么是钟子歇啊,吓我一跳。
在他掉井前一刻,我抓住了他后颈的衣物缓缓坠地。他一个文人,学什么人跳井啊。
“你不活了?”我将刀横在他身前,靠近他,把他逼到井壁低声恐吓。
“我不放心你。不过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能毫发无伤,真的是太厉害了。”他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惊慌,甚至于是那种很开心的,亮晶晶的眼神。井底的光比较昏暗,别的没看清,倒是看见就要爬到他头上的蜈蚣了。
“别动。”我皱了皱眉,将刀飞了过去。
不只是什么暗格的机关被打开了,他身后的墙体如同坍塌般剧烈颤抖起来,向着两边退了去。
光亮照在我脸上,我和一群正在嬉笑的孩童面面相觑。
“你是容哥哥派来看我们的吗?”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冲上前来抓住我的手指晃了晃。我皱了皱眉,略有些语塞,毕竟我真的很不喜欢小孩子。
“嗯,给你们带了点糖和果子。”我干干的笑笑,从袖口联通处拿出了之前烹饪课做的水果糖给了那个孩子。
钟子歇的神情很凝重,他拉着我的手走到一遍,凑近了说
“这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前朝遗孤。”
“?我怎么知道。不过他刚才说容哥哥,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你们当朝太子千相容。”我低声回应着。
“他为什么收养这么多前朝大臣的孩子?”他问我
“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的爱好?”我低声问
彼时,身后再次传来声响
“贵客,钟尚书为何会在此地。”千相容身批素绒大氅,面色苍白的出现在我们身后。那群孩子一窝蜂般的拥了上去,口口声声喊着容哥哥。
身为杀手的我怎么闻不见他身上那浓烈的血腥味。
“路过,讨口水喝掉进来了。”我应着,将钟子歇往身后拉了拉。
“原来如此。凝妤,看座。”他大手一挥,从我们身边错了过去,在树底下的小茶桌上坐了下来。
“二位是否好奇我为何收养这么多前朝遗孤。”他呷了口茶问着。
我和钟子歇互相对视几秒坐了下来,他显得很拘谨,我倒是直接开了口“是,作为外人,我不甚能解。世人常言斩草除根,你收养这么多前朝遗孤,不害怕他们一起谋反?”
“就知道你会这样问。不过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我杀了他们爸妈,他们却还要靠我来养活。命数全在我手上,开心不开心我说了算。”
钟子歇看着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敢怒不敢言。
“我希望你能多笑两天。”我调侃道。
“诶呀呀你真的信了呀。我玩笑的。手中沾染鲜血过多,总要做些善事…”还没等他说完,我便把沾着蜈蚣毒液的刀插在了他面前的木桌上。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变成了竖瞳,但表情没太大变化。
“是吗。但愿如此吧。子歇,我是个阴阳师。除魔卫道是我的首责。你说说看,要是一个人杀戮太重和妖有染,是不是该杀?”我转头看向钟子歇,柔声问他。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要是那个人杀人夺舍,是不是更该死。”我低了低眸,实际上是在观察千相容的面色。他的脸色很难看,像是吃了半斤黄连。
“罪大恶极,你说是吧,太子殿下。”我抬起头笑道。
“啊…我约了人,过了时间了就不好了。太子殿下,回头再见啦。哦不,明天我会进宫一趟,完事之后,我会去东宫给你送生辰礼的。”
我带着钟子歇飞快的走了。因为当时的千相容面临爆发,我再待下去可能会失手杀了他。彼时,就无法吸引出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他了。
“公子…”凝妤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千相容抓住了刚才那孩子的脖颈,将她的头拆了下来。所有的孩子在一瞬之间乱成一团。
“左右失去了利用价值,如此聒噪,杀了吧。”他擦了擦手中的鲜血,擦到一半舔了一口,那蔚蓝色的瞳,短暂的,变成了灰红色。
“是。”凝妤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抽出刀,走向了那群孩子。她在杀那些孩子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失神,她选择留在太子身边,真的是正确的吗。
她不知道。
陈云酩酊大醉之时,他朝着空气抓了抓,嘴边喃喃的柔声唤着“柳…柳色青青,小柳儿…像人间六月天的雨,朦胧美好。她散发的光芒,是我这辈子都会向往的东西。”
他梦见小柳儿,柳树下笑得如同月牙的眼睛。
他取她性命的时候,那双眼睛蓄满了泪水。
他噩梦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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