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离别下

日月如梭，转眼已是一年。又是阳春三月，时间似已让他们淡忘一切。茫茫空山，幽幽庭院，笑声亦已随春而归。那吴山水真不愧那名字，自他拿到那无名药经，便极少见他身影。他脚踏空山头顶日月，携着无名药经循着往日做的标识辨药采药，为自己与小鱼调和身体。一年来，他习惯坐于山涧巨石之上仰望着苍穹。春听小溪流水潺潺、夏听草树蛙声蝉鸣、秋望枯木落叶萧萧、冬观山涧大雪纷扬，他与天地日月为友。

因为他直是无法忘怀——那日天朗气清，李凡踱步站于他身前直是看着他。那目光好似黏住了自己，令他怎地就是无法自他身旁而过。李凡五官糅合起来本就散着严正锋锐之感，兼其眼神紧随不偏不倚，便愈显凌厉。在那目光之下，他显得手足无措。踌躇片刻，他蓦地起身，那书页随之散落了一地。他却哪里顾得，只是立于原地局促不安，脸色涨红低头不语。李凡眼神锋芒毕露似要刺破他内心，令他倍感煎熬，心跳剧烈欲跃出，气血奔涌要决堤。待他总算鼓起勇气自他身旁穿过，面前这个人，却又一次问起他一生都不想面对之事。

不想回忆，便能逃避的了么？他躺在床上，无数次辗转反侧也无数次猝然而起，而后冷汗淋漓。还有什么比逃避更能让他好过，他不知道。于是，当李凡面红耳赤步步紧逼之时，他只是后退，到一个角落，然后用尽全力缩成一团。虽然低着头，他却知道玄冥和小鱼正拖着李凡。三人正悲悯地看着他。。

此后，他便常躺山石之上很少再回去。因为只有这样，才会睡的安稳些。

今夜月明星稀，凉风习习。灯火之下，有一人端坐床上，临窗望月。只见他仰头伸掌，而后掌微屈。若定睛细看，便能看到此人掌心有气升腾，透着气望去，那夜空正摇动。他忽而旋动手腕，低手置于自己眼前。那气息直在轻旋拧合。未几，他手掌倏忽开始徐徐转动。而后，一朵红莲赫然浮现在手。那红莲兀自在掌上旋转，散发出夺目的血红。片刻后，他手掌轻握。红莲遂应力而碎，如烟般飘散开去。待那血色消失殆尽，他拿起纸中一页，细细端详了起来。许久，他终是长舒一口气，而后小心将纸折好，置一皮革中包好。

“李凡哥？”门外忽而有话语浅浅而起。待李凡将皮革置于怀中，便应了声。门应声而开。门外赫然是小鱼。此时，小鱼仍是相貌平平无变化，身形却是比以往丰满了许多。他一身直裰，束发系带，脚踏着麻鞋，面色还有着些许红润。

“李凡哥，我们真要离开了么？”他方一进门，便轻蹙眉头，低伏双眼，语调沉沉道。

“怎地？”暮色很浓，灯火昏黄，小鱼立于门口，使得李凡看不清他的脸色，然而听他语气，似有什么心事，遂疑道。

“一年了。”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方道。“我却不能聚集一丝灵气。一入江湖，我——。”他走近，灯火映照之下，脸上泛起明显的潮红，再待细看，只见他皱眉伏眼，脸上满是不解与自责。

“小鱼，你尽力了，便足够了。”他惜字如金，显得意兴阑珊，然而他却耐住性子接着道。“何人能够一出生便知道他适合什么？就如我们不会想到我们会出现在这里。“话到此，他突然沉默起来，整个房间落针可闻。

”小鱼——”未过多久，他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然而自他发颤的语调却能分明感受到他忽而失控的情绪。“我们现在也许无能，但无能不能成为我们恐惧未知的借口。想想，我们为什么而活。”语罢，他便因倏忽浮现的情绪而再没了说话的兴致。他忽而举头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在他那深邃如渊的眼眸里，盛着的——是整个星空。

翌日，清晨。吴山水竟少见地与三人聚于一起。此时，四人挺直站立，面前赫然是高矮不一的堆堆坟冢。

“明日，我们几人便要离开此地了。往后，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今日，我们最后来陪你们说上几句。”李凡左手持杯，右手持壶，徐徐而道。语罢，众人四散开去。

小鱼缓步至一碑前，语调慢而深沉，道：“老爹，你好好吃吧。往后，孩儿不能一直来拜祭你了。您一直催我娶媳妇，你看我这样貌、身段、体格，谁能看的上我？老爹啊老爹，我与您说了实话，但您先别气。您老就放心吧，我明儿，便是抢，便是骗也给您带个媳妇回来让你好好瞧瞧。”他背靠坟冢仰头望天，眼眶忽而湿润起来，语气也是略微哽咽。他如此静默着好像正等着老爹把话说完。不知静默了多久，他忽而开口，又道：”老爹啊。给你听些肉麻的话你也早就腻歪啦，今儿，我便不啰嗦啦。你就使劲吃吧，吃好喝好喽，然后保佑我找到我的父母。你说，不定他们是什么官商之家，到时候——”他侧身抚碑，脸靠碑轻蹭着道：“我便能让大家皆有个甚好的安息之处。”语落，他便起身洒酒，酒入了地，声随风而逝。他似是忘了说些什么，又或是有意放下不去想。

另一处碑下，玄冥正呢喃细语道：“主持，您叮嘱我学的机关术我一日亦不曾落下。如今我已习得一半有余。往后我会谨记您的教诲，不会习武，好好地活下去...。”她低头恳切，如垂髫小儿认着错许着诺，而后又与他说了很多很多。

而相较两地的平静，吴山水便极其惹眼。他立于父母与弟弟的坟茔前，语无伦次又歇斯底里。每每都是重复着“我无用”“对不起”之类的胡话。

然后他便跪于弟弟坟前低声啜泣，语调断断续续，直是说着一句“我想改的，我会改的”。这样许久，他才徐徐起身，用右手轻颤拭着泪水，徐步向三人走去。

待他行至李凡身旁，静立在一旁听李凡说着。他恍恍惚惚不知李凡说了什么，却知道他说了很多。便是这样过了许久，李凡起身与三人并肩而立。四人抬头仰望堆堆坟冢，屈膝而跪，皆三拜。

坟茔浩然，四人如豆。

第二日拂晓，马声嘶鸣。马踏着哒哒之声而来。玄冥闻声而出，四人将行箧置于马背上便上了路。车还未行多远，便见玄冥忽而掀帘探出俏脸，看着李凡道：“我们到了渝州，然后该往何处去？”

此话一出，李凡却仍是目视前方自顾沉吟着，好像全然未有答她的心思。过了不久，他忽而开口自顾说了起来：“一年来，我日夜研习天罡道法。其遵循佛道修心之法，以自省问道为主，随心处事为辅。古之正魔两道。正道聚灵皆以除垢纳净之法，使其灵田纯净无杂，灵气得以飞速运转，灵田却很狭窄。而魔道聚灵，皆以囫囵吞枣之势，故灵气充沛，灵田广阔，灵气却不易高速运转，若强制突破，不管不顾，那便是换命折寿之举。故古人云：‘论一气之长，一击之力，魔道愈强。论气机绵延，后击之力，正道更甚。’然天罡道却在佛道聚灵一脉上另辟蹊径。其先以囫囵吞枣之势聚灵，后以除垢纳净之法筛灵，如此其不仅灵气飞速运转，灵田更是广阔。故此道虽兼顾两道而收效甚缓，却集聚两道之所长，当是今世绝无仅有的道法。“

玄冥听他应得驴唇不对马嘴，不知他要做什么，遂满面疑惑朝吴山水看了一眼。却见那吴山水也恰朝自己看来。

”小鱼——”二人正云里雾里。李凡却又已开口。此时，他转头对小鱼正欲接着说，却见小鱼蹙眉咬嘴作忧伤状，便止了嘴，随后又目视着前方。他知道小鱼为何这般模样，便想着等他开口。

“然而...他们...全死了。”

一语入耳，李凡坐于马上，脸面之上看不出丝毫波澜，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会认为他真的心思平静。只见李凡静默片刻，忽而开口，却未在小鱼话语上探讨下去，只是道：“天罡道一事，切记不可与人言。”语罢，他忽而将手探于行箧之中。未几，一根卷轴便在手中出现。他左手托着卷轴，右手向下拉动。那卷轴徐徐而开。他且开且语，语调沉沉：“面前若挡着一块巨石，便要习得使锤之法碎开他，而不是使锄。”

小鱼及玄冥听他言语，再看他眼神，本疑惑不定的心顿时豁然开朗，却仍不禁动容。那吴山水见二人神色，不禁疑惑，他目视玄冥。玄冥见他神色，向他道出三字。话音未落，那吴山水猝然而起，惊呼道：“渝州，万剑宗？”

声调震耳自车中而出，小鱼玄冥捂耳，鸟应声而起。李凡坐于马上，双手拿轴只靠双腿夹马腹，身子却岿然不动。卷已开，图已现。他眼神已无比凌厉。

因为，图上，赫然是一件青衣连帽短篷与那巨眼长獠鬼面。

问情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